从前我没有家,从今以后我是真的没有家了。我握着手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夏季深夜的暴雨很凉很凉,凉得我全身发抖。我多想这场雨能够浇醒我,等我醒来以后告诉我刚才在医院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兰军没有死,李茹也没有死,哪怕以后他们天天骂我都好,可是他们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兰萱!”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我不确定那和我心里想的是不是真的,可是等我回头一看,穿着白衬衫的言渠撑着伞,就那样干干净净的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鼻头一酸,冲进了他怀里。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紧紧的抱着我,我也没有说什么,也哭不出声来,就那样由他抱着。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言渠的喉咙里传来低沉的五个字:“我带你回家。”
带我回家?我已经没有家了。
可是那一刻,却只需要这五个字就像填满了整个冰冷的心房。
回到出租屋,我换完衣服,用毛巾擦着头发从卧室里走出来,言渠递给我一杯散发着热气的褐色液体:“喝一杯感冒冲剂吧,刚刚淋了雨回来。”
“谢谢”我一口喝完了杯里的感冒冲剂,抬头看着言渠,实则是在对我自己说话,“言渠,我要回医院,去处理,我爸妈的身后事。你……”
言渠没有丝毫犹豫:“我跟你一起去。”
到嘴边拒绝的话再次咽了回去,我默默点头,和言渠一起回了医院。我很绝望,可是我没有理由颓废,他们的身后事除了我去处理,没人比我更合适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从今往后,不知道那个形如空壳子般的家还剩下些什么。
一个人去料理他们的身后事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难。农村下葬都是用的土葬,但是我不想他们死后尸体还要被地底下的虫子啃噬,所以在火化他们的尸体之前,我一个人跑回老家买了两口漆黑的棺材,又买了两个骨灰盒。他们爱面子,所以我就四处奔走请来了近年来名气最大的走**士来给他们看墓地,做法事,然后才跑回医院把他们的尸体从太平间运出来,租用了医院的面包车把他们的尸体送去殡仪馆火化。直到把他们的骨灰盒带回家,整个过程我除了与司机以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说过几句话,其余的时间一句话也没说,一滴眼泪也没流。因为我告诫我自己,不能哭。
回到家后我穿着孝服一直跪在灵堂前,看着堂上挂着的两张黑白照片无话可说,默默的给他们烧纸钱。小龙陪着我,言渠陪着我,景宇陪着我,心宁陪着我,二婶和兰熙陪着我,就连与我分别许久的易朵和俞歆不知道从何处得到了消息也赶了回来,他们都陪着我,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我没有力气说,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家中的那些亲戚来祭拜,基本都是二婶和小龙在替我招呼,我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跪在地上动也不想动。
道士口中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我只想,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吧。衣食无缺,也不要再吵架了,如果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有了孩子,也千万不要和我的脾气一样。
法事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我不眠不休,水米不沾,一直跪在灵堂前烧纸钱。第四天早上要将他们抬去墓地下葬时,我才发现自己双腿早已经没了知觉,站也站不起来。言渠红着眼想来扶我,我摇摇头,沉默了三天三夜后第一次说话:“我可以。”
一向温柔的言渠一下子就火了,他不给我反抗的机会,直接把我抱到餐桌前,端出一碗稀饭个几个清淡小菜对我说:“够了!你的腿还要不要?你这样剩下的事情还怎么处理?离出棺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吃点东西吧,不然你撑不住的。”
亲戚们都在外面吃早饭,屋内的小龙和俞歆等人都没有说话,易朵上前来轻轻的握住我的手说:“兰萱,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听言渠的,吃点东西吧。”
饶是三天水米不沾了,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拿起筷子草草的扒了几口饭菜就饱了,易朵见状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我在椅子上呆呆坐着,到了出棺的时间在言渠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大门。在农村有父母过世,端着父母牌位走在下葬队伍前面的只能是男丁,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服从现实。所以替我父母端牌位的职责就交到了兰熙和另一个表亲的手上,从家到墓地的这段过程一直都是言渠扶着我跪跪拜拜。到了墓地后下葬,封墓门,烧纸钱,放鞭炮,再行跪拜,我一直站在最前方。弄完这一切后大家还要依着老规矩原路返回,我不懂那么多,可是言渠要来扶我离开时我才一下子哭了出来,把我这些天的所有难受和压抑哭了出来:“爸,妈,对不起,下辈子有机会,我一定用我的命偿还你们。”
原路返回家中接近十一点半,二婶和小龙他们又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饭,大家差不多都去帮忙了。我筋疲力尽,径直回房间坐在床上痴痴的看着窗外,忽然,床头柜上一个小木箱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一个存折,几套金银首饰,最下面还有一封信。我屏住呼吸,打开了那封信,父亲俊秀的字迹映入我眼帘:
兰萱,爸爸妈妈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爸爸妈妈算不得称职的父母,可你是我们的孩子啊,你出生的时候,整整一个星期,你妈妈一直抱着你,除了睡觉,其他时候从来没有让你离开过她的怀抱,我们真的很爱你。但爸爸妈妈是粗人,所以不知道怎么向你表达,也就造成了我们一家人十几年来的隔阂。
我知道这十几年来,你一直怨我和你妈吵吵闹闹,怨我们没有关心过你真正需要什么,甚至在你每年生日的时候也没有送过你一份像样的礼物。爸爸跟你道歉,因为爸爸是个没出息没能力的人,挣不了大钱,给不了你妈妈好的生活,也给不了你好的生活。我一直都想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把这些年欠你的全部还给你。可是直到你离家出走那一天,我才发现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因为我们这一对不称职的父母,所以我们的女儿在原本应该欢快活泼的年纪,过早的承担了她不该承担的一切。到后来我和你妈妈每次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你漂亮的样子,我们很自豪,很高兴,同时也很无奈,很愧疚。这么多年来,我们连你的梦想是什么也不知道。
写这封信的时候是你17岁的生日,你又长大了一岁。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和你见一面,或许你还在生我们的气,或许永远都不愿意回这个家了。但是你永远是我们最骄傲的女儿,我和你妈担心你在外面吃苦,所以每个月会悄悄的往你的卡上打几百块钱。虽然不多,可是也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至于这个存折和这几套金银首饰,是我和你妈为你将来结婚的时候准备的嫁妆。如果将来你要结婚了,不愿意看到我和你妈出席,你也一定要戴上这些首饰,漂漂亮亮的出嫁,让他们都知道兰军的女儿是最优秀的。
孩子,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看到这些东西,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你一定要收下,即便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了,我们也会在天上看着你,祝福你。
孩子,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
爱你的爸爸妈妈。
看完这封信后,我的眼泪早已将父亲的字迹泡得模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不知道以前我以为一直不喜欢我的父母,对我竟然有着如此深厚的爱与关怀。只是我的脾气太过倔强,太过孤傲,从不肯放下身段和他们主动沟通,让我错过了爱我的父母,让我错过了一个本该幸福美满的家。我还傻傻的恨了他那么多年,我还傻傻的以为离家出走了就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联,我伤害了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失去了弥补他们的机会啊!
爸,妈,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哭吧,哭完就没事了。”言渠走进房间抱着我,我哭了半个小时,他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别的什么也没说。
临了,易朵和俞歆都要回去上课了,而且他们本来就是请假过来的,我暂时搁下了手里的事,送他们去村口等车。一路上易朵淡淡和我说着她在另一个学校的趣事,也问了不少我的近况。我和她许久不见,但是却像以前我们一起上课一样,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可是我总觉得,不仅是易朵变了,我也变了,两个人之间,似乎总有一层淡淡的隔膜。
到了村口不久,易朵和俞歆他们要乘搭的那辆车来了,我还想嘱咐易朵照顾好她自己,却只见俞歆紧紧握住了易朵的,手转过身微笑着向我告别:“兰萱,我和易朵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啊。”
易朵羞涩的拂了一下耳边短发,冲我点点头,和俞歆手拉手转身走上了客车。他们没有再探出身和我告别,我站在原地回想起他们刚才牵着手的一幕,心如针扎。他们在一起了吗?很好,俞歆很好,我也相信他会对易朵很好。但我的心总是隐隐作痛,我并非嫉妒,而是在那一刻彻底明白了,那层淡淡的隔膜是一种羞耻感。我和易朵分开了太久,彼此已经不再熟悉了。
彼时,易朵一上车就靠在车窗上失声痛哭,多年姐妹再次相见,如今却要用这种方式来拉开彼此的的距离:“俞歆你说,这个时候我还拉着你陪我演戏,用这种方式来刺激兰萱,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俞歆递给易朵一张纸巾,抬头看着窗外的天:“其实,你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兰萱?兰萱知道后不会怪你的。可是现在你失去了一个好姐妹,自己在这里痛心,值得吗?”
易朵的脑海中遍布绝望:“可是我不配。你知道两个人如何才能当好姐妹吗?那需要两个人的身份平等才能做好姐妹,可是她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大明星,我却混成了这个样子,我和她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我们怎么做得了好姐妹?我怎么好意思骗她继续和我做好姐妹?”易朵擦掉脸上的泪,双目无神的看着窗外,“与其那样,还不如我先放手,她可以过得很好,她有能力实现梦想,我也算做了一件对得起她的事情。俞歆,谢谢你。”
“我也要谢谢你,陪我圆了这一个梦。”俞歆摇摇头,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如果一个人已经把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刻进脑海中,那么又该怎样才能把那个人忘得干净?
处理完父母的丧事后我还是要回学校继续上课,我本想等到警察将撞人的大货车司机处理以后再回来上课,可是小龙将我赶回了学校,他说会请最好的律师帮我打这个官司,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回到学校后我依旧正常的上课,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学期陈老师为了让我们这些在学校地位不高的艺术生考上大学的机会更大,所以联系了他一个专业学舞蹈的朋友给我们开设了舞蹈课。至于价钱,他帮我们压到了最低价,一节课两个小时,一百块钱。我本来犹豫不决,但是见过那个已经年过四十,气质和身材依旧很好的女教练后,我一下子就下定了决心,不管是为了将来艺考多一分希望也好,提升自身气质也好,我一定要学。
但是第一节舞蹈课,我就被老师当做示范,遭了殃。因为之前在凤求凰中我有跳过一段舞蹈,教练觉得我很不错,有学舞蹈的天分,就拿我当个先锋,用来给大家示范各种基本功的动作。下腰我倒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我腰好。压肩开肩也不是问题,因为这种一下就来的痛我能忍。但我万万没想到我死在了劈叉上,右腿下竖叉我已经完全贴地了,可是左腿下竖叉离地面还有差不多十厘米的距离,我边痛边喊:“教练我不行了,我这条腿下不去,不行了不行了。”
教练笑着跟我打哈哈:“没事的没事的,你天生软开就很好的,你看这点距离根本就不是问题吗。”她一边跟同学们说他们的目标就是把自己的软开练到跟我一样好,一边走到我身后一条腿压住我后面一条腿,两只手按住我的肩膀,活生生的给我压了下去。
教练笑着说:“你看嘛,我就说了你软开很好的,这不是下去了吗。所以同学们也要注意啊,劈叉属于最基本的,是你们将来舞蹈考试时必考。所以你们也要加紧练习,争取两个月内就把竖叉练开。”
没错,的确是贴地面了,可我当即就痛得哭了出来:“教练我不行了,你快放手,放手放手!好痛啊,教练你快放手!”
“行了,慢慢起来吧。同学们的竖叉能达到跟兰萱一样的程度就差不多了。来,我们继续下一个动作。”我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泪流满面,狼狈不堪。但是我下定了决心了就是要学舞蹈,今天都已经哭得这么狼狈了,那我以后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不要脸就是。
上完一节课后大家都一身臭汗,但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不用上晚上第一节晚自习,所以我立马回家洗澡吃饭。哇噻,教练下手不是一般的狠毒啊,我右腿大腿下面冒出了两个拳头那么大一块的淤青。
没事,不怕,我忍。
……
“喂,兰萱,你走路怎么成这样了,舞蹈课是不是很爽啊?”放学后景宇刚刚奚落我一句,心宁伸手朝着他的背上就是一巴掌。
心宁挽着我的手数落道:“景宇,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你看你那一身肉,你要是去上舞蹈课,回来就是一坨肉酱。”
景宇被心宁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果然还是只有心宁能治得了他,我在旁边捂着嘴偷笑,却听见后面有人喊我:“兰萱。”
我回头一看,言渠他背着书包走在我们后面,本来我还挺高兴两个人能够和解,但是一看到他后面的安青我的脸就拉了下来,我松开心宁的手对他们俩说:“你们俩先走吧,这里有我就行。”
景宇他们点点头先走了,言渠和安青走了过来,安青微笑着对我说:“兰萱,真是不好意思,我听说前几天你参加江雪的首映典礼的时候,你的父母出车祸去世了,作为同学不能去看你,我真是很惭愧的。唉,你要节哀呀,人的命数是注定的。你父母也一定……”
“用得着你插嘴吗?”虽然我腿上不利索,但是我抬起手就给了安青两巴掌,一左一右,她的脸红的可爱,“安青,我跟你说最后一遍,要是你再敢对我的事指手画脚,下次我就不是打你两巴掌这么简单,我会直接砍你两刀,闭嘴,懂吗?绿茶婊。”
安青被我打懵了,伸手就拉住我瞎嚷嚷:“兰萱你有病吧?你以为你是谁啊就动手打人?不行,你别以为你随便拍几部戏,当个什么明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今天你必须跟我道歉!不然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校长。”
“够了别吵了!”言渠看了安青一眼,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对我说话,“都不早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安青在言渠面前丢了面子,又在我面前丢了面子,重重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人了。我背着书包要走,言渠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跟在我身边:“兰萱,时间还早,我送你回家吧。”
谁稀罕你送!我婉言谢绝:“不用了,我自己有腿,会走路,不需要!”
“兰萱!”言渠抓住我的手腕,问道,“我们不是已经和解了吗?而且咱们俩以前的生日都是挨着过的,去年生日你在拍戏,所以你就算不要我送你回家,也一起吃个饭补回来吧,老姐?”
我甩开他的手嘀咕道:“你也不害臊,在学校老姐老姐的喊,行了,我饿了,去哪儿吃饭?”
背上的书包被言渠顺到了他手里,他扶着我边走边说:“何必花那么多钱在外面吃饭,我请你去我住的地方,亲自下厨。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吃你做的饭菜多一点,今天晚上就全部交给我吧。噢,还有,咱们一起去拿生日蛋糕吧,我,我今天下午订好的。”
认识他这么多年,难得看到他这么心细,我点头答应了他,由他扶着去了蛋糕店。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