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什么制衡,丝毫动弹不得。说不上是疼痛还是麻木,意识已经渐渐游离出自己的身体。
他埋下头,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这声音出奇地空洞,空洞得异常让人感觉恐慌。那颗心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来脱离他的控制。
他忍不住弯起腰,却有异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落叶飘零,又像蚯蚓在喘息,最终化为一种温暖的召唤。
他看到一张俊俏的女人的脸,却似隔着淡淡的云遮雾障。
模糊中,那张脸似乎是在水中荡漾一般。那么幽怨,只有那双眼睛能够清晰可见。里面像是盈满了湿漉漉的东西,那么忧伤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应该害怕。
自已就要死了,已经难以为继这生命的延续。但他终是不甘,还是伸出手去。
有越来越多的光聚拢过来,那女人的脸清晰得越来越清秀。随即幻化,像被风拂过水面泛起涟漪一般瞬间化为了虚无。
“肖姐,没用的。”
有声音传来,她们终于要将自已也置于死地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角泛起的那一丝荒凉的微笑。
脚步声由远及近,震颤着地板,让他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自己不会是连流泪的能力都失去了吧。
他拼命挣扎。十多天前,晶晶就是这样被她们害死的。那个曾经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小女孩儿,却还傻乎乎地称呼那个恶毒的女人什么——妈妈。
他听到门把手传来轻微的响动。她终于也要来结果他的性命了。
其实死亡早就已经注定。那是一个多年来就已经决定下来的事实,只是他不想,更不愿意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不想死在这张床上。
他兀自在那里挣扎,实则没有动弹丝毫。
女人的脚步声震颤着地板,那么空洞,那么逼近。
能感觉到那个女人在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目光压迫过来。
恶女人身后仿佛传来一声叹息,叹息他生命的短促与不甘。
痛苦不是纯粹的,而是因着对某种幸福的乞盼,所以才会觉得痛苦。
那个露脸在水面上的女人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幽深的眼睛里宛若有星光一般遽然衔住了他。深切的企盼在眉梢眼底间涌动,那莫名的情愫是如此的明显。
“肖姐,我看还是不要了吧。”
恶女人身后传来一声哀怨的诉求,却终是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他努力睁开了眼睛。看到那个女人正拿着针对着自己,不过此时却回头去张望门口,似乎是在与门口的人用手语表达着什么。
门口的女人再没有一丝动静。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希望稍纵即逝。
他的呼吸从虚无转至狂暴,眼神中晶亮地一闪,奋起身形趋前,一把将那恶女人手中装满毒剂的针夺下,身体也随之坠向了地板。
“啊!”恶女人尖叫起来。
他的身体冲向地板的一瞬间,挥手将毒汁不偏不倚地刺入到女人的小腿上。
“啊…”女人连声惨叫。他的心中立时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快意。
门口的那个女人惊愕的眼神在他的视线里一晃而过。
恶女人随他一同跌倒在地。声音如遇恶魔一般惨叫不绝。那叫一个凄惨,一声声趋于惨烈的地步。
有什么东西硌到他的胸部,心口传来一阵生生的钝痛,可也因此抵消了身体其它部位的麻木与痛楚,竟然让他轻易地站了起来。
他摇晃着身躯将目光望向倒地的那个恶毒女人。针剂中的毐液定是迅速抵达了她的下肢。麻痹使她已然不能起身,痛苦地像母狼一样地哀嚎。
他居高临下,头一次以这样的姿态去看一个人,感觉真好。
“我的天呐!”冲进门内欲要施手救援的那个女人惊呼,明显是惊吓过度,解救行动突然嘎然而止,似乎是想到了恶女人的惨状不是她所能够挽救的,于是转身扑去门去。跌跌撞撞跑走了。
他再次低头看了看脚下那个恶毒的女人。
一个疏远的微笑在他的嘴角荡漾开去。
他转身出了房间,能听到楼下急促奔跑的声音。转过楼角拾阶而下,他的脚步颠簸得厉害,神志也恍惚得厉害。
希望如同高原上的氧气,时间在指间溜走,多么不真实的美好,从来都没有这样美好过。
院子外周遭,竟然显现出不同往日的清新境况,天空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阴暗。
他终于立身于了这个粉色的大楼之外。自己竟然轻易地就出了院子,所有人都跑去了二楼,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弱小的他。
楼旁不远的小河潺潺流淌,一缕阳光穿透乌云射向彼岸。
外面的天骤然明亮起来,一线耀眼的彩虹,让人错觉好似过了一场劫难,其实,不过是雨水刚刚扫过。天地间顿时一片清爽澄澈。
“他在楼下!”有人在楼上惊呼。
那声音听起来让人如此欣慰和满足。他终于为小晶晶报了那一针之仇。
他站到河边,那个奇怪女人的脸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就伏在水面上,潮湿红润,神色那么沉郁,那么凝重。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事由,都是她给予他的爱。
他那么小,却从未期盼有人来怜悯,可是这一次却截然不同,女人脸上的微笑温暖了他的心,使他紧张的情绪得到了释放,彼此那么想要靠近。
那一刻,他的脑子清空了一切繁芜缠绕之事,他只想和她聚首。
他喜出望外,迫切得已经不愿等待。
他往前走,同时伸出手去。那里牵系着自己迷离的过往,他如此笃定地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融进河流里,将自己顺流飘去。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可他却没有觉察,一直顺流而下。
女人的那张脸越来越模糊,可他却甘愿沉溺其中。
天空的云彩自由飘荡,有温柔呵护,朦胧之间,有人将他拉住,眼前晃过一丝恍然,水面荡漾,那女人微笑着,也在水面晃动。
那个笑脸消失了,特别的突兀,他感到失望,挣扎着想要起身。
——一个小女孩儿微笑着,拿掉了他脸上的水草,露出一脸的惊愕模样。
他看着她,似乎看了已有好多年。那精致的脸庞,深度的凝视,探寻的眼眸清澈而且异常黑白分明,渐渐幻化,幻化,幻化成一张大人成熟姣好的脸。
“汪汪,”一声狗叫。
梁相宇身子一震,彻底从催眠当中醒了过来,面前是妹妹俊俏的脸。
呼吸,深呼吸,急促地呼吸。仿佛在水中缺氧了很久,又似乎在岁月的沉淀中缺氧了多年。
邰英英伸手用纸巾擦拭相宇额头的汗水。
相宇掩饰地扯过纸巾擦了擦眼睛,其实那里根本就没有泪水。只不过是有一些酸胀而已,也可能勉为其难,算是有一点儿泪意。
坐在相宇面前的催眠师面对着相宇,目光却瞪着蹲在英英脚旁的小黑狗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该叹气的应该是我才对。”相宇没好气地说。
都说他是创伤心理应激后遗症,可是相宇并不认可。所以这催眠治疗让他觉得纯属是河里冒泡——多余(鱼)。
英英轻轻捅了他一下。“哥,”示意他不要这么没有礼貌。不过英英的举动有些过于的轻盈,一触即回,似乎是知道他刚刚从遥远的时空奔赴而来。
催眠师眉宇间凝起一层薄薄的冷峻。
“这是否就可以解释为:消失的记忆并不是所谓事故的后遗症,你只是在刻意地回避?”
相宇答非所问:“好没精神。”继而蹙起眉头,好像挣扎在回忆中,这让他很是痛苦。
催眠师身子向后仰靠算是宣告,自己举了白旗,不过还是心有不甘地说:“记忆这个东西吧,其实就像落下的病根,到了某一阶段就会像风湿病发作一样,从你的身体里冒出来。我对你很失望。”
催眠师叹气的同时又做了个无奈的手式,让人看起来明显地是说:梁相宇,你这人已经无药可救。
相宇一看心里又有些生气。“你是对自己的能力失望吧?”
这一次英英没有举动,只是替她的哥哥感到汗颜。
一旁的小黑狗也不失时机地渲染气氛,向着相宇又‘汪汪’吼了两声。汗颜!
对于相宇如此心智不成熟的表达,催眠师也只能微笑置之。
催眠师抬眼望向英英:“那年你几岁?”
“八岁,我和妈妈走散之后,在城里公园等了一个晚上,也不见妈妈来找我。所以第二天就和小黑出了城,寻了来路往家跑。方向对不对不清楚,反正就是跑,在中途的河边遇到的我哥。他倒在河边。因为看着也是个小孩儿,所以也就没怎么害怕,拉了哥哥上岸。因为硧实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就跟着哥哥走了。”
催眠师紧蹙眉头看了一眼相宇。
相宇的眼神很是愧疚,慌乱逃逸躲闪的却是英英的视线。
催眠师乐了。“梁相宇,你很厉害呀,十岁的时候就拐走了妹妹呀。”
相宇一脸歉意倍加的神色。
英英莞尔一笑:“我离开哥哥就成了不能生存的寄生动物。我自小就特别迷恋我哥,那时候哥哥给我涂指甲,绾过头发,还——”
英英回忆起过往,似乎很是开心。
之前躲着英英的目光,却终是忍不住,相宇抬头再去看英英。
英英一如往常,说不出来的端庄,眼眸一片清澈澄明。
英英脸上善意温柔的表达和话语拯救了相宇此时枯萎的内心。
两个人都是断了根的浮萍,只有彼此不可替代。那是一种孤零零的温暖,曾经让两人在失落的世界里相依为命。
催眠师:“我不关心你们那个。粱相宇,你真的不想再当警察了?”
“原本我也不是。”
“哦,对,你在警校也没呆多长时间,成绩还挺差。”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在医院还没躺上三个月呢,部队只是征求我的想法,说我最好是退役,我可是还没点头也没签字。你们都想让我重回警校。可原先那些同学再有一年就毕业了,我现在想想,已经没有半点儿热情。”
催眠师点头:“要不是王秉德找到我,我根本就不会来。他肯定会更加失望。我没治好你,反而让你的情绪这么低落,连入学的心都没有了。”
相宇自嘲地‘哼!’了一声,带着点儿不屑的口气。
“失望的不止他一个,我对自己的身体也很失望。”相宇的脸色黯下来。
催眠师摊了摊手,一副无奈的神情,表露无遗的是再也没有交淡下去的勇气。
催眠师起身,似乎心有不忍,看着坐着没动的相宇。
“你可以每天快步走30分钟,能有效帮助抑郁症患者摆脱低落的情绪,迅速提起精神。”
“谢谢,”相宇也没了心情再聊下去。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也是敷衍。
催眠师微笑处之:“那好,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其实你该好好地配合才是。你也应该清楚?我看王秉德那架势,根本就没有弃卒的意愿。尤其是,你现在的身体忽然大好。我相信他还会再找人来叼扰你的。不管你如何的不愿意,他都会抓住你不放,看他那表情,我看不拯救了你,他这辈子是不会安生的。”
相宇的脸色更难看了。
催眠师起身往出走,一边掏出电话拨打。
英英跟上送出:“您放心吧,我可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怎么也不能让我哥他抑郁了呀。”
催眠大师象征性的扭了一下脖子,权且算是点头,视线根本就没转回来。
英英停下脚步,看着催眠大师出门不见。“切儿!哪只眼睛看出我哥抑郁了呀?”
英英说完回头对着相宇微笑。相宇却看向门口。
英英回头,竟然看到催眠师又回来了。于是皱眉静待。
催眠师踱步到二人面前停下,面带微笑。
“我说得没错吧。我跟王副局通了电话,简单地说了你的情况,其实之前催眠的视频我也发给他了。听他的语气竟然似乎还挺满意。我真被他的执着打败了。他让我转告你,明天你必须到警校去报到,恢复学生的身份,越早越好。”
相宇又一脸的不耐烦了。
“理论上,我应该还没退役吧?”
“你不用把脸拉得那么长。都是为你好。现在学校基本已经没课了,除了考试就是各种测验,我看你这状态,真不知道王秉德做何想。测试你肯定难过。没准儿真能如你所愿。不过我猜,王秉德肯定不希望你在测验中是个怂包。”
催眠大师说完不等英英和相宇说什么转身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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