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思原籍归州,也曾是养尊处优的大户千金,母亲早亡,十一岁时父亲病故,唯一的亲姨母怜其孤苦无依,将她接到了身边,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
姜家与郡王府来往密切,姜艾与杨思思彼此相熟,却谈不上热络。这次开口相邀只是出于防备她算计萧嘉宥的目的,如果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杜绝隐患,那最好不过。
然到了约定的日子,姜艾左等右等,人迟迟不来,随后郡王府派人来递了信儿,说杨姑娘突然身体不适,此趟怕是不能成行了。
采芙并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会邀请那个虚脾假意的杨小姐,这会儿见小姐似乎因为对方无法履约有些不开心,便安慰道:“小姐要是闷,不如叫几个人来打马吊?”
姜艾摇了摇头。她可不是无聊。
杨思思不来,反而更加印证了她存心不良,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放任她留在郡王府了。姜艾寻思半晌,叫采芙附耳过来,悄声交代了几句。
采芙大惊:“小姐为何……”
姜艾将食指贴在唇前嘘了一声。
“我昏迷那几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我和嘉宥没有成亲,他娶了别人,我也另嫁他人……”权衡一番,姜艾还是将上一世的遭遇换了个方式讲给采芙听。毕竟许多事情需要采芙为她做,让她知道反而便于行事。
采芙目瞪口呆,“小姐怎会做这样的梦?您和世子天造地设,很快就会完婚,再说世子对您倾慕有加,采芙从没见过比你们更般配的一对了,怎么会……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小姐切莫再胡思乱想了!”
“只是那个梦太真实了,还是小心为好。”姜艾道,“采芙,这事我从未告诉过旁人,连父亲母亲都没说过,除了你,再无第三个人知晓,你可愿意为我保守秘密?”
采芙连连点头:“采芙绝不会辜负小姐的信任!小姐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采芙,采芙愿意为小姐分忧!”
那个梦境太过匪夷所思了,但采芙能理解小姐的不安,关乎到一生的幸福,自然要万分谨慎,一点差错都不能容许。
白绒绒的雪又下了起来,晌午姜艾便乘了马车,在采芙的陪同下,亲自前往郡王府。
东澜郡王照例不在,姜艾先去拜见了郡王妃。知道她爱吃甜食,姜艾特地让采薇做了几样点心糕饼带着,其中有一碗煮好的水粉汤圆,放在塞了棉花的保温盒中,一路带过来,还是热乎的。
“前些日子您身体不适,艾艾自顾不暇,没能来探望,原本约了思思妹妹,不巧她也染了风寒,便趁今日来看看您,也顺便探望妹妹。”
姜艾将水粉汤圆端出来,笑着说:“这汤圆是我新手煮的,水磨粉和的面,非常滑腻,馅儿里加了松仁核桃和糖,采薇家乡的吃法。您要是喜欢吃,我再让采薇多做一些送过来。”
“我们艾艾煮的,一定美味极了。”郡王妃满面笑容。
汤圆却被她身边的老妪立刻接了过去,见温度刚好,又背过身用银针试了毒,这才呈给郡王妃。
东澜郡王花名在外,府里姬妾养了不少,夫妻不和,郡王妃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处处小心姜艾也能理解,便只当没看到。
陪郡王妃说了会儿话,姜艾便到杨思思的院子去探望。
杨思思本就是装病,自个儿在房里绣帕子,贴身丫鬟丹翠得了消息,立刻飘进来禀报,杨思思当即将秀气的眉头一皱,摔了花绷子:“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怎的突然缠上我了?”
以往可是根本看不上她,病了一场居然转了性子,三翻四次主动凑上来。她确实有过结交这位知州千金的心思,但如今已经没必要了!她有自己想要争取的东西,哪有闲工夫应酬这个绊脚石!
心里万般不耐,却不得不应付,杨思思摘了珠玉发钗脱了外衣,往脸上铺了层□□,上了床榻。
姜艾随着丫鬟进门,见杨思思正匆忙下床,身体发软摇摇晃晃,面色确实有几分憔悴,连忙上前制止了她:“快别起来了,听说你病得厉害,下不了床,我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只是小有不适而已,没想到惊扰了姜姐姐的清净,思思失约在先,还劳烦姐姐奔波,真是过意不去。”杨思思神态满是愧疚,“等病好了,思思一定亲自去向姐姐赔罪。”
“你好好休息便是。”姜艾笑着应付。
两人说话间,各自的丫鬟安分守在一旁。忽然,采芙面露难色,悄悄往丹翠那儿挪了一步,用手遮着,极难为情地小声问:“我好像要闹肚子了,你们这儿恭房在哪儿啊?”
“出了院子右……”
丹翠话说一半,采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难受地捂着肚子,央求:“不行不行,你带我去吧,我等不及了!”
丹翠连忙向两位小姐请示过,匆匆带着采芙出了门。
这一去便是一刻钟,姜艾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看得出来杨思思也在勉力应付。两个丫鬟一同回来,姜艾望过去一眼,收到采芙的示意,心中大定。
离开郡王府时,刚巧遇上一同外出游玩的萧嘉宥与萧维二人踏马归来。萧嘉宥立刻从马上跳下来,缰绳随意一抛丢给小厮少礼,三两步跑到姜艾跟前,披风上的雪花扑簌而落。
“艾艾,你怎么来了?”
“我来探望王妃和思思妹妹。”姜艾说,“去哪里了,跑得一身雪?”
“带皇叔去西山别院看梅花了,那儿梅花开得正好,以后我也带你去看。”
他身上裹着寒气,眼神却炽热无比,姜艾看着他睫毛上颤颤巍巍不肯离开的雪瓣,不禁露出微笑来,掏出帕子,顾忌着有旁人在,让他自己擦。
这时萧维也下马走上前来,依旧眉眼含笑,仿若从未见过一般,询问:“嘉宥,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知州姜大人家的千金,也是我没过门的媳妇。”介绍时脸上得意尽显,“艾艾,这位你见……这位便是昱王殿下。”
差点说漏嘴、
“原来是姜小姐,久仰。”萧维很和气。
姜艾福了福身,眼睛并未看他:“民女见过王爷。”
“姜小姐不必多礼。”
姜艾看了萧嘉宥一眼,后者会意,立刻转向萧维,几日来两人相处投机,说话也不再拘束,直言道:“皇叔先回府歇息吧,我跟艾艾说几句话。”
萧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先行进了门。
“艾艾,你有话跟我说吗?”萧嘉宥怕帕子小心叠好,递还姜艾,她没接,抬手放上去一个东西。萧嘉宥眉梢一扬,将质地细润、晶莹无暇的白玉虎拿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
“这是送我的吗?”他难掩惊喜。
姜艾点头:“父亲从江陵带回来的,说是宫里的物件,但我想大约是对方哄骗他编的故事,不过这玉料倒是极好。你喜欢吗?”
萧嘉宥猛点头:“怎会不喜欢,太喜欢了!这是艾艾送我的,我一定好好收着。”
姜艾笑了一笑,心中却叹道,只愿这次不会再退还给她。
.
隔天,姜艾在采芙的陪同下出来逛了片刻,踏进一家并不起眼的茶楼,要了一个雅间。不多时,一个穿紫衣粉裙、梳双丫髻的清秀少女悄悄推开了雅间的门——
面色紧张眼带忧虑,正是杨思思的大丫头丹翠。
掩好门,丹翠立刻跪在姜艾身前,从袖袋中掏出一颗足有拇指长的金元宝,正是前一日采芙接着去恭房偷偷塞给她的那个。
“丹翠惶恐,还请姜小姐收回这金锭。”
姜艾不接,只问道:“听说你在归州还有家人?”
“是,有母亲和三个弟弟……”
“你父亲呢?”
“父亲被歹人所害,已过世多年。”
“那你家人以何为生?”
“母亲种田,最大的弟弟十三,在地主家做长工。”
且不说一个女人种田的辛劳,靠十三岁的孩子做长工养活一家人,生活有多艰辛可想而知。姜艾道:“你家小姐家中已无人,如今在夷陵有了依靠,极有可能不再回归州,那你呢,要弃家人于不顾吗?”
丹翠霎时泪盈余睫,痛哭道:“丹翠并非抛弃他们,实乃生活所迫,如今虽离家遥远亲人不得见,却能靠这微薄的收入贴补家人。”
“我知道你们生活不易,这金锭便是对你母亲弟弟的一点心意,有了这些,至少能在归州做一些小生意,你母亲不用再那么辛劳,弟弟可以继续读书,他日中举光宗耀祖也未可知。”
丹翠啜泣不止,并未接话。
姜艾又道:“你放心,不是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请你帮一个小忙,绝不违背道义,于你家小姐也无损害。”
啜泣声渐渐止息。
很长一段时间,雅间寂静无声,只有茶盏轻微的碰撞,清脆,短促,仿佛直入心灵。
姜艾慢慢喝完了一杯茶,将茶盏搁下,用手帕抿了抿唇,才又道:“你若考虑好了,便起来吧。”
……
是夜。姜艾梳洗过后上床休息,明明一切已经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不知为何却有些心绪不宁,总担心计划会再次出差错,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三更的梆子敲过,姜府异乎寻常的静谧。
姜艾心中郁郁,掀开被子下床,将萧嘉宥送她的那枚虎头纹玉佩拿出来握在手里,再次躺下时,总算是心静了一些。
幽静的深夜,针落可闻。
倏然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将姜艾刚刚养出的一点瞌睡惊走了。
声音似乎是从外间传来,像是门栓发出的动静。大约是采芙她们起夜了吧,姜艾想着,正要闭上眼睛,却隐隐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飘飘忽忽极淡薄,像是某种花草。
姜艾不禁感到惊异,外头冰天雪地,怎会有花香?
“采芙?”姜艾下床,叫了一声。
却无回应。
微弱的光辉透过窗纸投进室内,一门之隔的外间,采芙昏睡在榻上,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
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被内室忽然响起的喊声所惊,悄无声音隐到墙根。
脚步声渐近,轻巧翩然,在人眼前展现一副女子轻移莲步的婀娜姿态。
几息之后,门从内室打开,微弱如豆的烛光先闯进了黑暗的空间,随之便是一道纤瘦的身形,只着素色中衣,空气浮动中送来一缕幽香。
“采芙?”姜艾看着毫无反应的采芙,微微皱眉。怎么会睡得这么死?
怪异的感觉渐渐从周遭聚拢而来,不知怎的,姜艾突然觉得脊背发凉,霎时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下一刻颈后钝痛袭来,姜艾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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