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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孩子》第26章 战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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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变得很无力。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哪道题做对的我,就像被直接绑在了十字架上,任由大家的审判和谩骂,甚至侮辱。在这一刹那,我真的恨杨老师。要不是她,我也不至于这样吧。但有些事情我就是无法阻止,比如她让我当选语文课代表,比如妈妈对我的冷暴力,比如周五晚上爸爸对我的谩骂和丢弃我的小不点,比如此时此刻的场面。可是,这些事情,其实我都是可以反抗的,不是吗?我都可以勇敢地站出来,大声地说“不”,不是吗?而我为什么每次都选择忍让和接受呢?难道我的骨子里就是一个喜欢受虐,或者犯贱的人吗?

都说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一个犯贱的种子,有些深埋着,有些萌芽了,有些疯长着,有些已经是参天大树了

“果真是作弊!”石子君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有些颤抖,“大家看,他的答案和姜寒的一模一样!”

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拿着我的试卷正和姜寒的试卷在对照。而同学们就像终于找到了真相般,无数的脑袋伸向桌面,要见证这实锤的一幕。

“哎呦喂,还真是!”满脸痘痘的尖嗓子也叫唤起来,“做不出就做不出,何必要作弊呢?反正都是最后一名了。”

“笑死了,白作弊了一场,没用!”石子君跟着嘲讽。此时的他很是得意,终于能在我面前扬眉吐气了。

突然,姜寒的右手重重地落在我的肩上。我的左肩猛地往下一沉,心脏也顺势一沉。

“程郝然,以后你要作弊,别偷偷摸摸的,直接和我说,这样你也不至于考倒数第一嘛。”他放在我左肩上的手拍了拍,“毕竟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丢不起这个脸啊!”

“哦不,是杨老师丢不起这个脸啊!语文课代表不但考了倒数第一,而且还作弊,这要传出去,杨老师的脸往哪里放,我们班的脸又往哪里放呀。”姜寒并没有打算要饶过我,用裹着糖衣的炮弹不停轰炸我,“程郝然,你不为自己考虑,总要为我们集体考虑,总要有集体荣誉感的嘛,怎么说,你大小也是个班干部啊!”

好大的罪名!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把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压在了喉咙处,双脚的脚尖死死地抵住课桌的桌角,就像死死地扼住了身体里那只蓄势待发的小兽。我很清楚,这个时候我所有的辩驳和解释在他们的眼里都是掩饰,只会遭受更猛烈的攻击。

铺天盖地的目光像一把把利剑射向了我。我像一只刺猬般竖起了全部的刺,可惜的是,这些刺都不能作为我还击他们和自卫的武器。除了沉默,我似乎什么也不能做。

“哎呀,其实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嘛,毕竟我们都是能理解新转校过来的同学的。”满脸痘痘的尖嗓子男生一脸的阴阳怪气,“但通过作弊来博取大家的认可和老师的表扬,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说呢,杨老师怎么不批评他,反而表扬他呢?原来是因为他做对了这道题。如果杨老师知道这道题是他作弊的,她老人家会是怎样的表情呢?”石子君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嬉皮笑脸地对着同学们做鬼脸,“会不会暴跳如雷?还是捶胸顿足?”

哄堂大笑声刺破了我的耳鼓。但我依然双手抱胸,保持沉默,但我的怒火早已兵临城下了!

石子君没想到都这样了,我竟然还不生气,显然让他很意外,也很没面子。要知道,所有的战争最怕的就是一方用力猛攻,而另一方却按兵不动,这种战争看上去猛攻的那一方赢了,实则真正的赢家确是按兵不动的一方。

但他固然是不懂孙子兵法的,所以此时除了继续挑衅之外,找不到更好攻破我的壁垒的方式了。

“一般来说,当被别人质疑时,当事人如果不解释不说话,那么只有两个原因,”石子君开始卖起了关子,看着同学们好奇的目光都投向他时,他又不紧不慢,煞有介事地说道,“要么是哑巴,要么就是默认。”

呸,放你妈的狗屁!我在心里狠狠地朝着他吐了一口口水。谁说不解释就是默认?很多人不解释,只是为了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就像书上说的,疯狗扑过来咬你一口,难不成你也要扑过去反咬人家一口吗?你想成为疯狗,我可不想!

“大家都散了吧,要上课了。”一个女声从人群中传来。我一看,原来是班长朱伦静。她站在人群的最外层,冷冷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班长,我觉得你作为班长应该批评班级这种作弊的行为的发生,毕竟有损我们先进班级形象。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就应该汇报给杨老师,让她来处理,不然真不知道未来这个转校生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

石子君这句尖酸刻薄的话,就像一把锤子直接击开了我坚守已久的城门。我能清晰地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千军万马般的怒火涌出了我的城门。

“石子君,你给我闭嘴!”我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用力,桌子和椅子都踉跄了几下,眼睛瞪着被吓到的石子君,大吼道,“闭上你的臭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作弊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作弊了?你一没看到二没证据,你凭什么说我作弊?我告诉你,你这是诽谤!不用朱伦静和杨老师去说,我去和她说,看她是批评我还是批评你?”

人群一阵沉寂,似乎都被我突然的发作给镇住了。吴子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神躲闪着,不敢和我直视。

“程郝然,你不要强词夺理了!”满脸痘痘的尖嗓子猛地一拍桌子,“证据就在这里,你还要什么证据?”

“胡彦成说的对,证据就在这里,你就不要抵赖了。”姜寒甩着手中的试卷,附和。

我眉头一皱,原来这个满脸痘痘的尖嗓子叫“胡彦成”,紧接着又反应过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说的到底是哪道题?如果是阅读理解的选择题或是非题,正确答案肯定一样啊,那这样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洗不清又何方?你又没有作弊,怕个毛啊?

我突然听见内心有个声音在说。对!爸爸经常对妈妈说,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不要轻易去挑战一个人的底线,因为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义务为别人放下自己的底线。而眼前的这三个人,却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底线,羞辱我的人格。

他们该死,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既然这样,那就把姜寒的试卷和我的试卷放在一起,让班长来确认,是否答案完全一致?”我稳住心态,双手抱胸,对着胡彦成挑战道。

我发现,站在胡彦成旁边的吴子君突然脸色苍白。

“看就看,让你死个明白!”胡彦成直接把我的试卷摊开在姜寒的课桌上,然后又拿过姜寒的试卷,也摊开。

我这才看到,他摊开的页面是试卷的第二面的第二篇课外阅读题。这一篇课外阅读是朱自清的《松堂游记》,暑假的时候,我在姐姐的试卷上看过,还和她一起争论过一道题目呢。而这道题目这次正好在试卷里出现了。那天考试时,看到这道题目时,我内心直呼万岁。

难道他们说的是这道题?

“我看他们的答案是类似,但表达的语言内容不同呀。”班长朱伦静眼睛盯着两张试卷,眉头微蹙,低声说道。

“怎么可能?石子君说是一样的。”胡彦成急了,大个身子趴在桌上,边看边叫,“班长,你可别像杨老师这样,包庇程郝然呢。”

但下一秒,他傻眼了,嘴里不服气地嘟嘟囔囔着。

“我说的事实。姜寒对这道题目的回答是‘结尾不能删除,几声犬吠声的描写更能烘托出当时的寂静,同时也让读者感受到人世间的声音。’而程郝然的回答是‘不应该把结尾删去。因为这几声犬吠以动衬静,突出了松堂的静。同时,犬吠声也让读者得知自己还是在人世间里,为松堂增添了生趣。’。他们两个人的语言表达有很多不同,不是吗?”朱伦静口齿清晰地把我和姜寒的答案大声地朗读了一遍。

空气一片沉寂,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表达方式不同,又不能说明没有作弊!”石子君翻着白眼,咕哝着。显然他无法接受自己刚刚的谎言被现场拆穿。

“对,这不能说明什么!”胡彦成附和。

“这当然不能说明什么,也不能说明没有作弊!”我的声音掷地有声,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两个跳梁小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但谁才是那个真正的作弊者,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你什么意思?”石子君气愤地追问。

“字面意思。”

“什么字面意思?难道你还想嫁祸于姜寒吗?”石子君不依不饶,大叫道,“人家可是语文考第一的人,怎么可能会作弊?”

“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语文考第一的人会去作弊一个考倒数第一的人?这说出去,谁会信呢?鬼都不会信,好哇。”胡彦成像跟屁虫,石子君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

“没有人要你信,只要当事人相信就好了。”我边说边瞄向了始终不发一言的姜寒。

姜寒脸色阴沉,五官耷拉着,嘴巴紧抿,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狼,狠狠地瞪着我。我发现他脸上的那条月牙般的疤变得更为明显了,一看就是指甲不小心抠掉的。

“程郝然,我看你好好清醒一下吧。”石子君冷冷地说道,“不主动承认错误也就算了,还要反咬别人一口,你是属狗的吗?”

胡彦成双手支撑在我的书桌上,伸长脖子,眼睑低垂俯视着我,冷笑道:“同学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大家都知道姜寒的语文成绩那是年级都遥遥领先的,怎么可能会去作弊你的呢?你就不要栽赃陷害了!”

“我想大家都不要再争了,如果非要搞个清楚,那就去问杨老师,哪个答案最标准。到时最标准的那个答案肯定不是作弊者,这样真相不是出来了吗?”朱伦静一把拿起了课桌上的试卷,冷静地说道。

“不用!”姜寒急急地阻止,伸手去抢朱伦静手中的试卷,“都已经批好了,没必要还去麻烦杨老师。”他说话时,脸涨得通红,目光轻微躲闪。

“姜寒,让朱伦静去问,你不能给程郝然泼了脏水,你要为自己伸张正义!”石子君一把拉住了姜寒的手,严肃地说道。

“我说不用就不用!”姜寒猛地推开了石子君,额头青筋爆出。

石子君一脸茫然和委屈,嘴巴张张合合好几回,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其他同学也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突然发怒的姜寒,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上课的铃声突然就响起,大家作鸟兽散,跑到了各自的位置。朱伦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姜寒,把试卷还给了他。

看着姜寒如释重负地坐在椅子上,我内心冷笑。

要不是石子君在刚刚闹出这一出,我还真的忘了周四语文考试时,姜寒偷看我试卷的事情。朱伦静刚刚只是给大家读了我们的答案,但她没有和大家说姜寒在这道题目的答题空格上有涂抹的痕迹,而且字迹潦草,一看就是在匆忙间完成的。是的,周四考试,我早早就做完了试卷,就把试卷摊在课桌上,双手枕着后脑勺,趁杨老师不注意,时不时朝着窗外望一眼又望一眼,期待放学铃声响起,好快点回家。那天我和许邑约好一起去看小不点的。也就在这时,我看到姜寒左手不停地捏着眉心,右手的笔在那道阅读理解题上不停涂抹,万分焦心的样子。没多久,下课铃声响起,我发现姜寒身子微微颤抖,他突然转头,目光在我的试卷上定格了几秒钟后,右手快速地在试卷上写着,因为着急,他的右手明显颤抖,就像他的身子一样。

有些人,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光鲜亮丽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不堪,比如姜寒。有些人,也永远不会改变自己的认知,比如那些围观的同学。

而有些真相,永远只适合困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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