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颠着球绕过第五棵香樟树时,小不点突然歪着脚从旁边的冬青丛里钻出来,对着我发出一声又一声腻歪的喵呜。
此时正是傍晚,夕阳卡在两栋灰白居民楼之间,把我的影子抻得老长,连带着足球在草坪上滚动的轨迹都渡了层金边。
那只三条腿的橘猫又从冬青丛里钻出来了。夕阳正卡在两栋灰白居民楼之间,把我的影子抻得老长,连带着足球在草坪上滚动的轨迹都镀了层金边。
“小不点,接球!”
我对着锈迹斑斑的球门飞起一脚,校服衣摆甩出的汗珠在半空碎成星子。球撞上门框发出闷响的瞬间,小不点像个三色肉球已经窜到了落点。它瘸着左前腿扑球的姿势滑稽得要命,活像被踩变形的弹簧玩具,可那根炸毛的尾巴却翘得比旗杆还直。
“哈哈哈....”
我撑着膝盖边喘气边大笑,看着小不点用剩下的三条腿跳着把足球往我这边拱。九月底傍晚的风有点舒服,轻轻掠过被汗浸湿的后颈,有种莫名的神清气爽。不远处几个老奶奶坐在紫藤长廊下,窃窃私语,旁边是一些孩子在玩滑滑梯,笑声飞扬。
小不点已经来到我的脚边,正吃力地直立起来扒拉我的小腿,粉肉垫隔着校裤抓出细痒。我蹲下身子,抚摸它比之前圆滚的身子,才发现它耳朵处有个地方受伤了,结痂的伤痕像一枚歪扭的勋章。
“小不点,是不是韩多多欺负你了?”
我边仔细观察它的伤口边轻声问,心里对那个韩多多恨得牙痒痒。这个家伙,真是恶性不改,为什么总是要欺负一只残疾的猫?看来下次在学校看见他,需要狠狠教训他一下,看他还敢不敢。
“疼不疼?”
小不点趴在地上,喉咙里滚动着细微的呢喃,似乎在回应我对它的心疼。我索性坐在了草坪上,伸直双腿,把小不点揣进怀里,轻轻抚摸它受伤的耳朵,就像在抚摸我那伤痕累累的内心。每一下轻柔的触碰,都像是在安抚着自己破碎不堪的灵魂,妄图抚平那些被利刃划过的痕迹。
这一周,我被迫绑在了被审判的十字架上,任由不同的人对我进行审判和批评,毫无还手之力。那种无力感如同一团浓稠的黑暗,将我紧紧包裹,让我喘不过气来。
周一那天,在姜寒和石子君的故意质疑和起哄下,我被按上了一个作弊的罪名,顺便还被贴上了说谎的标签。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恶意,那虚假的指控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匕首,直直刺向我。即便最后我用最有力的事实来澄清自己,但可笑的是,真相依然被这些人层层深埋和扭曲。他们压根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宁愿沉浸在那恶意编造的谎言之中。
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大多数的人,都选择相信了他们,同学、老师,包括我的父母。我终于明白:当真相只掌握在一个人或少数人手里时,真相是无法发声的!那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我淹没,让我陷入绝望的深渊。
那天的审判在数学课的上课铃声响起时被迫终止,但他们的目光却在老师没来之前,始终锁在我的身上,似乎还在找寻他们想要的证据。
本以为一堂数学课之后,这件关于我作弊姜寒的事情会画上一个句号,不再被提及,但怎么也没想到,在我看来是一场闹剧,在其他人眼里,确实一场连续剧,还是由他们改写的连续剧。
中午刚吃完饭,我就被同学通知,杨老师让我去她办公室。本以为她找我是为我的成绩,却没想到,刚踏进办公室,就惊得吓掉下巴。
石子君和胡彦成两个人并排站在老师的面前。看到我,一脸的幸灾乐祸。
办公室的空调发出嗡嗡的震颤,杨老师保温杯里漂浮的枸杞像凝固的血珠。我盯着办公桌角那道陈年划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空气似乎被凝固,一种强烈的带有深深恶意的不祥正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程郝然,石子君说你承认自己作弊了姜寒?”杨老师眉头微蹙,目光定格在我的眼睛,疑惑地问道。
我的肩膀不自主地一颤,瞥了一眼旁边两个一脸阴谋得逞的小人,嘴角一扯,发出一声冷笑:真会先发制人,真他妈会扯淡!
“说是你作弊了那道全班就你们俩对的阅读理解,有这么一回事吗?”杨老师看我不出声,追问道。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看起来聪明的老师,其实也愚蠢到极致。请问这世间哪一个作弊者会主动承认自己作弊了?
除非他脑子真的坏掉了!
杨老师目光紧紧地瞪我一下后,挪开了,端起了办公桌上的水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一颗枸杞调皮地站在了她的嘴唇上,像一粒霸道的红痣。可惜的是,它还未来得及炫耀,就被杨老师用手拿下,直接按在旁边的纸巾上,粉身碎骨,只留下一抹鲜艳的红。
我的心脏猛地一坠。虽说我刚来这个学校不久,但对面前这个教过姐姐程雨欣,并时常听闻她那些让人惊悚事迹的老师,还是相当熟悉和了解的。如果我真的作弊了,估计我的命运将会和这粒调皮的枸杞一样。
“我倒是很欣赏你身上这种主动承认的勇气,真的非常难得。”杨老师舔了舔嘴唇,语速明显放慢,“当然我也是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同学的!”我发现她看我的眼神咄咄逼人,像黑暗中的寒光,疼!
我依旧沉默着,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还没有想好用怎样的语言把身旁两个小人,一击致命。
“那个,石子君,你再还原一下事情的经过。”杨老师突然把目光转向了站在旁边,等待看好戏的石子君。
石子君应该没有想到杨老师会让他再陈述一遍事件,一下有点慌神,白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向来能言善辩的嘴,如被突然涂上了江湖,变得支支吾吾。
“老师,事情是这样的,”旁边的胡彦成主动说道,“上午的语文课结束后,大家都好奇程郝然对这道难题的解题思路,想请他和姜寒再说一遍,然后程郝然直接拒绝,并且躲躲闪闪,后来石子君拿着他的试卷和姜寒的试卷一比较,发现答案一模一样的。”胡彦成一口气说完,都不带结巴的。
看来我还真小看了这个满脸痘痘的男孩了,篡改故事那是一套又一套,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我说你,怎么不去写故事,做编剧呢?”我实在忍无可忍,直接嘲讽。
兄弟,你这样说真的好吗?真当我是死人啊,不会说话啊?
“我说的是事实,石子君对不对?”胡彦成急得,边用手臂肘推了一下石子君,边叫道。
石子君点点头:“老师,事情是这样的,当时还有一些同学也在。”
“我现在要知道的是,程郝然到底有没有主动承认自己作弊?”杨老师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石子君和胡彦成,像把利剑。
空气又被沉默给扼住了喉咙。
突然,走廊里传来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清脆的“哒哒”声。这声音短促有力,一下又一下,节奏紧凑,击碎了办公室里的寂静,也悄然吸纳了校园里的喧嚣,彰显独属于穿高跟鞋这个人的性格和自信。只是随着这声音的越来越近,我的呼吸却变得越来越急促。
这声音虽然不常听,但怎么那么熟悉,难道是她?
果不其然,在这声音猛然停止的瞬间,一张我最不愿意看见的脸跳进了我的眼睛。
妈妈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一套黑色套装,非常修身,口红颜色衬得她气色极佳,压根就看不出来昨晚她曾哭泣过。此时,她的笑容很灿烂,眼睛眯着,眼角的细纹都藏着热情和讨好,但下一秒,她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睛瞪得滚圆,慌张地盯着我的脸,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右手伸向耳鬓,却又放下,满是不知所措。
显然妈妈怎么也没有料到我会在老师办公室,就像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来学校一样。
“郝然妈妈,快进来。”杨老师边起身拿出一张椅子,边热情招呼。
妈妈尴尬地一笑,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我,似乎要把她认为耻辱塞进我的身体里,永远封存。随后,才移步走向了杨老师拉出来的椅子。
“你们都先回去吧,到时我再和你们了解情况。”杨老师收起笑容,对着站着的我们说道。
我只觉心脏狂跳,像是被赦免的逃犯,攥紧衣角,如一只老鼠,“嗖”地蹿出了办公室,那速度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但下一秒,从我的身后,就传来了胡彦成的声音。
“好的,老师,到时您可以问姜寒,他最清楚了,毕竟他是当事人,也是程郝然的同桌。”
我猛地刹住脚步,运动鞋底在走廊瓷砖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颈的汗毛在穿堂风里根根竖起,
双手紧紧握拳,关节因为用力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意传来,却丝毫压不住我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我缓缓转过身,死死盯着办公室里胡彦成那副看似无辜的嘴脸。他就像一条狡猾的狐狸,满脸假笑,眼睛里却闪烁着算计的光,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把我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该死!浑蛋!小人!
阳台玻璃窗映出我扭曲的脸,嘴角抽搐得像条脱水的鱼,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直接冲进去,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把他所有的谎言都摁在他的喉咙里,让真相浮出水面。但一想到里面还有妈妈在,我又想起昨晚被爸爸扔出窗户的小不点小章鱼,全身耷拉,连细胞都似乎都停止了呼吸。那一刻,一种莫名的恐惧把我紧紧包裹,我超级害怕接下去我将承受和小章鱼一样的命运。
“程郝然!”
熟悉的声音仿若一道惊雷,冷不丁从我的身后轰然炸响,惊得我急急地转身,踉跄地从回忆中冲出来。怀里原本乖乖蜷缩着的小不点,也被吓得“喵呜”一声,像离弦的箭直接挣脱,撒开三条腿,奔向捧着足球,朝我走来的许邑。
初秋的夕阳在他鸟窝般的发梢跳跃,白色的运动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是被突然注入了生气的白帆。
这不是他!
确切地说,这不是以往的他!以往的他,总是耷拉着脑袋,眼神躲闪,眉眼间总藏着很深的愁绪,有种少年老成的模样。那晚凌晨和他深聊之后,我终是明白,他眉眼间的愁绪,都是童年的创伤。可此时,夕阳的余晖给他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像个小金人。曾经茫然又黯淡的眼眸也变得熠熠生辉,如漫天星辰,脸上的笑容肆意又张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许邑,你这是......”我满脸疑惑,话还没问出口,就被他一把拉过。“走啊,踢球去!今天可得好好和你较量较量!”许邑用力晃了晃手中的足球,语气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来到绿茵场上,我们各自摆好架势。许邑率先发球,他高高抬起腿,猛地一脚抽射,足球像颗出膛的炮弹,裹挟着呼呼风声,直朝我这边飞来。我也不甘示弱,迅速侧身,伸出脚精准拦截,顺势带着球左突右晃,灵活地避开他的防守。小不点在一旁兴奋地上蹿下跳,时不时“喵喵”叫上几声,为我们加油助威。
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许邑一个漂亮的假动作,骗过了我,成功抢到球。他带着球一路狂奔,临近球门时,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一脚劲射。足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入球门。“好球!”我忍不住大声喝彩,心中满是对他这精彩一球的赞叹。
踢累了,我们就躺在草坪上,大口喘着粗气,望着暮色渐渐漫上来的天空,我们相视而笑。小不点也跳在了我们的中间,四仰八叉,露出它的小肚子,枕着我们的喘息声,眯起了小眼睛。我闭上眼睛,感受秋风轻轻扫过脸颊的清凉,感受耳边不知名小鸟的鸣叫,感受着许邑的呼吸和小不点的鼾声,突然就觉得,也许有些真相真的不重要。
比如,我是否真的要和老师去举报其实是姜寒作弊了我。
比如,那天回家后,妈妈为什么没有对我冷暴力,也没有质问我?
比如,此时此刻躺在我身边的许邑,为什么突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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