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的时候,相宇感觉头疼得厉害，昨晚肯定是咬到了腮帮子，用舌尖舔舔咬破的地方，感觉有股血腥的味道。
英英似乎也没有睡好，很是警觉，睁开眼睛见相宇眼圈红红地盯着自己在看。赶紧爬起来去拿纸币。
“我哥哥越长大越会流泪了呢，没小时候坚强了呀。我上大学之前，好像就看过哥哥流过一次眼泪。”
英英拿了纸币要给相宇擦眼睛。
相宇轻轻把纸巾拿开。“哥哥真的没事儿了。英英啊，中午和单禹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英英一听一脸的兴奋，继而皱眉努嘴。“你们和好了？一定有古怪。”
英英窜回床上，把自己滚到相宇的臂弯里，安静而乖顺得像一只栖在他怀里的小猫，眼巴巴等待着他来宠爱。
窗外阳光已经明媚，天气不错，是个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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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禹托着自己的无人机小燕子，敲了敲相宇的车窗。
相宇打开车门。
单禹钻进车里。“怎么你一个呀，英英呢？”
“上课呢，我找你是有别的事。”
单禹的脸色立时失去了笑容。
相宇赶紧出言安慰。“很快的，下午英英没有课。咱们去你的老家。”
“那不是要在镇上过夜？”
“你不想吗？明天星期六了。”
“你真的想好带英英去了？”
“我还没找到王怀忠嘴里说的那个可恶的，什么副院长。”
“找不找都一样，咱们已经确定了英英的身份就行了。那个司忍要来，我觉得还是早些告诉英英的为好，也省了她老胡思乱想。英英也应该回去看看。这世上，再没有一种离开，比母亲失去孩子更让人心痛的了。”
单宇皱眉，不解相宇为何变得如此感怀，不过还是赞许欣慰地直点头。
相宇脸上更加凝重起来。“我不想阿姨她无望地等待，她现在应该精神不太好，应该不太可能认得英英了。”
单禹竟然有一丝感动。“这么多年了，我母亲的病，我已经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你不是学霸吗，我怎么看你，倒像是不学无术。”
“你能这么说，我觉得你很是知已，好像有点儿咱们之前的情分了。”
“你还是收起吧，我主要是为了我们家英英考虑。可有些事情她不能不知道，也不能不去承担。还有更残忍的身世——”
相宇停下，眉宇间带着一点儿清冷的忧伤。实话有时候是挺残忍，还好英英没有亲眼看到。只能去想象，“希望她不要太难过。”
单禹也不禁一脸凄然，“其实英英是不是我妹妹我都希望她好好的，特别的好，让所有人都羡慕。这是我始终如一的愿望。希望英英她，也能够担当起这样的痛苦。”
相宇一言不发专注地开车。
单禹忽然一笑，似乎是想打破这个伤感的话题。
“相宇，你知道我和英英的小名是什么吗？”
“农村除了猫狗还能有什么。”
单禹乐了。“你真聪明。你确实是个当警察的料。”
相宇也乐了。“警察在你眼里看来智商都不高啊！”
“真没取笑的意思。我妈喜欢猫，所以就叫英英：咪咪，有了我之后，因为有条小黑狗了，就把我叫成了大狗，要我这个哥哥负起保护妹妹的责任。”
“我最讨厌的就是狗了，尤其是今天早上，刚一睁眼就听到小黑在床底下呼噜，那声音就像是从老远的地方传来的哀号。就像是有人要送它去死一样，可那声音又分明充满了预谋，像是在故意激怒什么，非得闹出点儿更大的事情来才好。”
相宇竟然做了个手势，“我起身就想跳下床，把它从窗户扔出去，可是一看到英英躺在那儿的模样，只能做罢放弃了。”
“真让人难过。”单禹笑着，笑容里确实有一丝难过。“你这车是往哪儿开呀？”
“你们学校不是有个叫孔唯的名誉教授么？”
“知道，只是听说，在外国自己开了家医院，应该很有钱吧。不过听说，人有点儿古怪。我猜想可能是单身的缘故。你不会是去他家吧？那你还是别想了。据说，谁也没去过他家——他对你发出邀请了？还是你提前预约了？”
“没有。不过我知道他现在不在家。”
“啊！你要潜伏啊？”
“我是硬闯，要不我叫你来干嘛。”
“我，我可干不了那事儿。”
“我也没让你进去。你不是老炫耀你们的无人机吗。我看过孔唯家的别墅，房顶上的天窗是开着的。你把你的无人机放进去拍个照。再不行就把窗户打开让我进去看看。”
单禹一脸的惊讶莫名：“你还不是警察！就是警察也没有这么干的！”
“哎呀！你放心就是，我只是进去看看。”
相宇开车驶入一片联排的别墅当中，很快便停了下来。
单禹还是有些不大情愿地在后座上拿起了自己的无人机。
两人进了院子。联排的别墅院子都不太大，孔唯家的院子却有异于旁人家，种了好多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果树，把家门窗户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看就是有古怪。”两人站在窗前，“还挺隐蔽。”
单禹把无人机升空。
片刻过后，一楼的窗子就被打开了。
相宇一伸大拇指，大加赞赏，纵身上窗钻了进去。
相宇在一楼客厅简单转了一圈便上了二楼的卧室。
人瞬间便僵在了那里。
正对着床是一张很大的照片，是那种放大的同学照，背景是一堆篝火，相宇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最前排中间的那两个女学生的模样，郑春娇与秋明艳。那是他和英英的母亲。
相宇走上前凑近细看。照片上两个女生洋溢笑靥如花，挤在一起近得不能再近，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镜头，仿佛看到了未来，眼中有流动的光彩。即使那是在照片这种静态之下。那两双眼睛吸聚了整个天幕下所有的光辉一般耀眼，像四只轻易就能溺人的漩涡，那是一种天生用来注视他的目光。明晃晃的，能照亮他心中所有的阴翳。
相宇心中一阵难过，泪水不经意地又落下来。
自己与英英两人的母亲如此亲密相携，各自奔向那道命运之门，结局却都如此的惨烈，几乎令他再度窒息，要多久才能平复彼此间的爱恨，她们都没有等到那一天，却似乎将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的身上。那两个青春美少女，却一再地向他微笑。
相宇觉得心里像是有个洞，风贯穿而过回声不绝。
相宇深陷其中，情愿受此相思折磨也不愿意离去，更不愿将这一幕淡忘。那本来才是她们该有的样子。
他看上去那么悲伤，直到这悲伤将他再一次彻底淹没。
直到单禹不耐烦地进门。“怎么了？”
相宇没有回答。
单禹仔细看那张照片。“这个女孩儿挺像英英啊。站在后边的这个是孔唯吧，好年轻啊！”
“孔维原想把这房子赠给我，我没有接受。不过我得来看看。你放心，他知道了应该也不会追究的。”
两人出来时已经中午时分。胡乱吃了一点儿东西就赶到医学院与英英会合。
单禹站在车边，一脸笑意地等在医学院的门口。“我妹妹真是人见人爱呀，都毕业实习了，还经常到学院来学习，这是什么精神啊——”
英英走出来，努嘴嗔怪：“我还以为学长不会联系我了呢。”
“你们过得太幸福了，幸福得我都不好意思来打扰。”
“得了吧你，”
“真的。昨天我见过王副局长了，他说不能听你哥的，所以我才有了见你的勇气。”
“你不提他倒好，一提他我哥肯定没什么好心情。”
相宇打开车门，让英英上车。“英英啊，咱们今天到单禹的老家去看看。”
见相宇一脸的庄重，英英皱眉，心里自是知道看看是什么意思，就是去看单禹的母亲。
“这个时候见——”英英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相宇一脸的歉然，轻轻将英英搂在怀里。
单禹将车驶离校门。
相宇打开手机里的视频。“英英啊！哥找到单禹养母的前夫王怀忠了。”
车里一时无人言语。
单禹专注地开车，相宇和英英专注于沉默。连前边副驾驶上的小黑也不吭一声。
这样的真相有些让英英感到无措，目光时而哀伤时有怀恨，盯着王怀忠那个小人，恨意渐浓，仿佛要盯到他的灵魂里去一样。
视频终于放完了，相宇收起手机。英英委屈地眼泪汪汪。
单禹适时地开口：“这个不要脸地王坏种，昨天我去查找那个副院长的下落，打电话向他问些事情，过后这个坏种还给我发了个短信，你们猜他怎么说：苦难让人成长，你们如今都这么有出息，我欣慰许多，良心上也安慰很多。这屁话让他说的！如果可以，谁愿意从小没爹没娘一无所有，还苦难让人成长，都是他们这帮有钱人吃饱了撑的意淫出来，安慰自己的。”
单禹说着笑起来。
“英英啊，这回你不能抵赖了，我真的是你哥哥呀。妈妈也不是抛弃你的。你应该高兴才是。”单禹的语气像是在召唤。
英英擦了把眼角的泪水叫了一声，“哥。”
单禹立刻活跃起来，“英英啊，小时的事儿还记不记得了？”单禹说着竟然向后伸出了右拳。“大狗对小猫说，你猜我手里有几块糖？小猫贪婪地说：‘猜对了都给我吗？’大狗点头，”
“点个屁头，好好开车。”相宇皱眉。
单禹：“哎呀！别打差，没事儿。我开车能追赶我造的无人机——大狗点头说：猜对了两块都给你。”
英英忍着眼泪：“我猜的几块？五块？”
单禹撒手，两块糖掉到英英的膝盖上。“哥哥还欠你三块。”
英英一阵莫名地又想流泪。因为爱你，所以愿意接受你的小贪婪。
“相宇啊，你不知道英英小时候睡觉的样儿，总是佝偻着，缩成个球，紧挨着我。我家里有相片为证。后来我还加了标题呢：一只壮硕的大狗与和睦相处的小猫。
相宇：“她肯定毫无保留地信任这只狗。”
英英温婉地微笑，连带着些许的苦涩。“可惜我都不记得了。妈妈竟然抱养了我七八年。”英英的感伤有些不能释怀。
单禹却兴致勃勃：“那时候咱妈特别明白事理，穿的也很破旧，吃的一直都很寡淡，对人总是微笑以对。咱妈是信佛的，虽然我不信，不过我对信佛信教的人都有种莫名的好感，而且心生敬畏。自打你不见了以后，她就喜欢自己和自己说话，胜于同别人聊天。”
相宇忽然觉得，单禹确实也不容易：“也够你受的了！”
“后来病就严重了，常常和左邻右舍吵架，别人劝也劝不住，可是只要是我一叫，她都会乖乖地跟我回家。我知道那是因为她爱我。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在意我的想法和感受，哪怕是大多的时候不能够理解，也要尽力去维护。这是多么大的福气呀，可惜，妹妹，你都错过了。”
英英默不作声，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相宇温暖的怀抱，单禹轻松温软的话语化解了多年来淤积在她心头的那一点点儿的戾气。
小黑跳上座椅背，伸出小舌头努力去舔单禹的耳朵。单禹躲闪。小黑勉强舔了一下，随即旋展身形从座椅中间的缝隙跳落到英英的怀里。
相宇打趣道：“单禹，你和小黑确实有相似之处，它对你比对我都友好。”
三人都笑起来。
轿车驶进镇子，很快便停在了福利院的门口。
福利院的院长似乎对单禹很是看重，门卫打过电话之后竟然亲自迎了出来，引导三人进到单禹养母杨淑贞的房间。
“妈，”英英轻轻呼唤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不自然。
杨淑贞抬头立时微笑挂脸，起身抓住单禹的胳膊。
英英被其不予理睬，手一时不知如何安放。
相宇搂住英英的肩头。“妈妈是如此想念你，以至于都病成这个样子了。”
相宇毫无忧伤的语气，原以为能够安抚到英英，不想英英悲从中来，抱着杨淑贞的胳膊嘤嘤地哭起来。
相宇一时窘住。
杨淑贞转移了倾注到单禹脸上的视线，用探寻的目光望着英英。
“这些男生都是顽劣，一肚子坏水，”杨淑贞说着一把擒住了相宇：“是不是你，欺负了我家百依百顺的樱子？”
相宇一激灵，赶紧后退。
杨淑贞拍拍英英的小脸：“不怕，咱们家有大狗。”
单禹笑笑扶着母亲坐下安抚。英英也帮忙搀扶。
院长不知何时，竟然叫人弄了杯牛奶过来。单禹接过。“母亲比较喜欢喝这个东西，特别喜欢我喂她。喝了人就会镇静许多。”
微微弥漫在母子之间的热气，润泽了彼此的双眼，那一刻，相宇发现眼前的单禹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汪，汪！”不知是因为英英的哭泣，还是被众人冷落，脚下的小黑忽然狂叫起来。
杨淑贞蓦然一惊，扭头直直地盯住小黑。
小黑一动不动，一双乌黑发亮的黑眼珠也直视着杨淑贞，一对让人掉进去的瞳仁。
相宇在旁一阵恍惚。
杨淑贞忽然周身一抖擞，脸上忽然露出兴奋的光芒。
“小黑，你不是我家的小黑么！”
众人都是一愣。
杨淑贞伸手去抱。小黑似乎被吓到，怒发冲冠般冲着杨淑贞大叫起来。
“小黑！”英英一声喝斥。小黑立时没了动静，乖乖的被英英提起。
“还是眯眯厉害呀，这些年都没变过。来，眯眯，喝口牛奶。”杨淑贞说着去喂英英。
英英一时有些尴尬。
相宇赶紧鼓励：“喝吧，你在妈妈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英英喝了一口，碰触到心底里最深处的柔情，眼泪又要滚落下来。
电话铃响，相宇掏出手机接听。
是王秉德打来的。“听说你们去了单禹的老家。那个司忍真的来了。后天就会到达我市。”
“来就来呗，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也对，你们今晚得在那儿过夜吧？”
“看情形，没准儿明晚也得在这过。”
“明天十八号，你回来一下，我有事儿跟你说。”
相宇刚要回绝。“有事就——”十八号，相宇脑际疾速闪过吕健伟墓碑上的碑文，那是，父亲的死难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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