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听！”长平不由赞叹。

前方之人缓缓转过身来。

长平不由生起期待之心，同时又有胆怯之意。

这番感受，是她从未有过！

她高傲、倔强、坚持，就算是害怕也从不形于色。她是大明的公主，除了皇帝，无人可以令她折服。

此刻，她却怀着仰慕之心，仿佛是小女孩儿初见师长时的紧张。

“先生笛音，有自由之乐，吾神往之。”

长平恭恭敬敬执晚辈礼。

逍曜已转过身来，白衣墨发，长身玉立，声如润玉，风姿自在，令人心折。墨发飞扬间，夹杂着些许银丝。

长平不由就诵念一句诗：“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是唐代李太白的千古名句，下一句是“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逍曜的唇角扬起温和的弧度。

心有灵犀，莫过于此。

长平第一次向着平民拜礼：“吾愿尊先生为师，先生请允。”

逍曜哂然，低头瞧瞧自己，一身朴素单衣，半幅泥泞尘土，当真是老态沧桑模样。

更何况……他不由抬起手来，扶一下脸上面具。

他的脸孔上带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具，只露出嘴唇和下巴，而他的下巴上任由胡渣肆意长出。

长平犹是期待望着他：“吾愿随先生学习音乐，请先生收吾为徒。”

逍曜未答，却将玉笛置于唇边，音乐徐徐流淌，仿若涓涓细流在山间凝聚，孜孜不倦，勇往直前，最终汇成勇流，冲下山巅，自由灿烂……

……

二月初七，顺军在沙涡口造船三千，渡过黄河，攻下汾州。

封村第五日，死五人，共计死者十五，深坑埋于青山前。

……

二月初八，顺军攻下阳城、蒲州。

封村第六日，难民再亡三人，活者凄凄。

……

二月初九，顺军攻下怀庆，杀卢江王载堙。

封村第七日，逍曜以内力为患者续命，尽人事，听天命。

……

二月十三，顺军攻克太原，牛勇，王永魁等督兵五千人出战尽殁，李过指挥战役，炮轰破城。

封村第十一日，新坟再添，逍曜一己之力，挖坟速度已赶不上人死之数。

……

十六日，顺军克代州，守关总兵周遇吉凭城固守，兵少食尽，火药用尽，开门力战而死，全身矢集如猬毛。李过欲辱周夫人刘氏，周夫人忠贞大义，率女眷二十余人登屋而射，全被烧死。

封村第十四日，患者病发，痛不欲生，哀嚎整日。长平照料之，筋疲力尽，束手无策。

……

三月初一日，李自成克宁武关，前后死将士七万余人，伤亡惨重。李自成下令屠城。当晚，大同总兵姜瓖投降，宣府总兵王承胤降表亦到，又连下居庸关、昌平。

封村第二十九天，逍曜用尽平生所学，终究回天无力。这一日，最后一名患者终于弥留。

临终之时，土大夫想要大笑，却只发出嘶哑气声，想破口大骂，气息终究连不成语句。

长平守在他的身边，满眼悲伤：“你还有什么心愿？我一定替你完成。”

这话说出后，长平才想起，自己虽未发病，却是与他们一同这些时日，恐怕也逃不脱瘟疫的魔爪。也许几天后，就轮到她的死日了，哪里还有未来去替别人完成心愿。

土大夫却是努力发着声音，他想要说话。

“狗……狗屁……”

话音未落，土大夫就撒手人寰。

他拼尽最后力气，就只为痛痛快快骂一句！

狗屁瘟疫！狗屁世道！狗屁战争！去他吗的这狗屁一切！

……

长平苍茫站起，环顾自周，死者躺了满地。

瘟疫爆发之后，每日都有人发病，每日都有人病重，每日都有人死亡。初时，逍曜还来得及将死者埋葬，到了后来，只剩下他们二人，需要照顾所有患者。

逍曜竭尽全力，救治患者。长平熬药照料。两人没有片刻可以休息，

人们一个接连一个死去，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和力气去将他们埋葬。

此刻，地上躺满了死人。

长平的双腿微微颤抖，她茫然问道：“只剩下我了，下一个就是我吗？”

逍曜耗费了太多心力和内力，此刻，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幸好有面具将疲倦遮挡住。

逍曜疲倦闭一下眼，再睁开，双眼平静通透。

他看一眼毛驴儿。

小毛驴顿时知晓了主人的意思，走到主人身边站定。

逍曜望向长平：“我们该走了。”

长平心中委屈，眼眶不由红了：“是，您该走了……我……”

“我们该走了。”

“我们？”长平愣了一愣：“可是我跟他们一直在一起……难道，我没事……”

逍曜颔首。

长平惊喜交加，竟连一向的镇定都失去了，流露出脆弱和欢喜。

“太好了！先生，太好了！”

“我们把他们埋葬之后再走吧。”长平看着周围，说道。

逍曜摇头：“士兵们马上就会进村了，何必叫他们为难。”

是啊，士兵们牺牲生命，全部的职责就是确保村里的人一个不剩都死在这里，包括他们自己。再是为难，他们绝也不会允许有人在他们眼前离去。

长平不是矫情之人，她的骨血里继承着太祖杀伐果断的血脉！

“好，我们走！”

长平不再迟疑，紧跟逍曜身边。

二人，一驴，无踪无迹，从这地狱中走出去。

……

士兵们发病比灾民晚。

他们走进村子，去完成他们最后的使命。

士兵们强忍住身体的痛苦，在村子中挖了一个又深又阔的大坑，将死者全部埋进去。

而后，他们终于支持不住，躺倒在大坑旁边。

他们相互依靠着，说着：“说好了，后死的埋先死的，先死的在奈何桥上等一等，咱们来世还做兄弟！”

……

三月初八日，顺军兵至阳和。十一日，顺军开进宣府。崇桢帝急调辽东总兵吴三桂、蓟辽总督王永吉、昌平总兵唐通、山东总兵刘泽清入卫京城。

大明王朝生死存亡之战役，就此打响。

历史的风云画卷，就此开启了乱世逐鹿的激越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