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吴蟾惊掉了下巴。“她说她是谁？”

“是……是……将军的……”令兵结结巴巴说道。

“女人？”吴蟾将女人二字咬得惊奇响亮。

“是……是……”

“哥，你出去一趟马市，怎么就弄了个女人回来？”吴蟾打趣吴三桂：“这我可得好好看看去！”

吴蟾拔腿奔出门去！

只听见吴蟾大嗓门吆喝着：“哪个是将军的女人？”

吴三桂先是一愣，接着他想起救下的那个倔强小女子。

会是她吗？她不是一心要活下去吗？为了求活，她敢反抗人贩，能忍耐侮辱，她不是应该头也不回地逃命去吗？怎么还会追到军营来？

吴三桂顿生兴致，随手将朝廷军令往桌案上一扔，起身出门看一究竟。

那张盖着皇帝宝印和鲜红兵部大印的军令，被军帐门帘掀起的风吹拂动，飘飘悠悠着，落到桌案下污厚的尘埃里。

吴三桂踱步走向营门处。

远远看见吴蟾正绕着圈，打量着一个女子，口中啧啧有声。

“啧啧，脸蛋倒算漂亮，就是脏了点。”吴蟾目光停留在女子破旧的鞋子上：“看着鞋破的，是要饭的吧。来来，给你几两银子，快走！军营可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女子被吴蟾打量的又害怕又害羞，但听到他这句话，女子猛地抬起头，急急辩解：“我不是要饭的，我真的是将军的女人，是他买了我……这是将军的披风，还有他给我的银两……”

女子慌忙捧出随从扔给她的那个钱袋。

吴蟾猛然厉色：“军营不是叫花子要饭的地方！将军也不是你能攀附的！再纠缠，别怪刀下无情！”

女子受惊，脸色刷的一下子苍白起来。她却咬紧嘴唇，满眼倔强。

她忽然将脚上两只破旧的鞋子踢掉，光脚站在寒冷的地面上，仰头倔强对吴蟾说：“我是将军买的女人，我不是要饭的！”

吴蟾一愣：“你这女人……”

吴三桂踱步走来，看见吴蟾在女子面前吃了憋，他顿觉好笑。

“你这女人，牙尖嘴利！快走，我的拳头可不好说话！”吴蟾挥起钵大的拳头。

女子吓得猛一闭眼，脚步却没有后退分毫。

“住手！”吴三桂沉着声音，喝道。

吴蟾赶紧收住已经快要落下的拳头：“哥！”

听到吴三桂的声音，女子惊喜睁开眼睛，果然见救她的英雄就在眼前。

“小女邢畹芳见过大人。”

“……她，她说得是真的？……”吴蟾瞪大了眼睛。

大哥可是出了名的不爱女色，平日在军中没有女人也就算了，年假回家，对大嫂也是冷冷淡淡，更没有过逛花街青楼的事情。这次，怎么会买个女人？

吴蟾呆望着吴三桂。

吴三桂不理睬吴蟾的惊讶，微笑问邢畹芳：“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还追到这里。”

邢畹芳鼓起最大的勇气，迎向吴三桂的目光。

她身世可怜，从小就被父母卖到戏园，师傅教导严厉，每日练功不辍。三九天滴水成冰，她身穿单衣在冰上练水袖，三伏天酷热难耐，她一唱就是三五时辰。每日夜深躺进被窝，浑身淤青伤痕疼痛难忍，她只有咬着被角，无声流泪。小小的女孩儿每天都会做一个梦，梦中有一个英俊威武的英雄将她救出水火。

如今，梦中的英雄就在她眼前。

他有着锐利的双眼，挺拔的鹰鼻，锋利的薄唇，他的目光冷峻而阴骘，他的气质果狠而霸气。

她一眼看出，他是枭雄。但她却不怕，她敬仰、爱慕他，只愿追随在他的身边。

她不知不觉，竟将心中衷肠吐露出口。

吴三桂微笑看她：“我不要无用之人。”

邢畹芳急急说道：“我会唱戏。”

她裹紧披风，尽全力使嗓音、神情投入到位。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邢畹芳一双美目仰慕望着吴三桂，仿若已化身忠贞痴情的虞姬。

“虞兮虞兮奈若何！”吴三桂感叹：“你知霸王别姬的故事，就当知晓战争残酷。莫要学虞姬，趁早远去。”

“不，我唱错了，再唱一曲。”邢畹芳焦急恳求，她急于剖白自己的爱慕与衷心。

她又唱起了文成公主远嫁藏地的故事。

戏词当中，文成公主忠贞勇敢，追求理想，百折不回。

吴三桂听着，隐约想起一件事来。

数年前，父亲刚刚官复原职。那年上元佳节时吴家举家在京，获准入宫参加皇家宴会。那年，他年龄二十，正是意气风发、骄傲不逊。他看不起懦弱的文官，看不起刚愎的武将，也看不起朝堂之上勾心斗角。

宴会上歌舞升平，文武百官却各怀心思、明争暗斗。就连皇帝也得做出做作姿态。

无聊，真个无聊！

年轻的吴三桂百无聊赖，熬着时间，只等着烟花一升空，道一声普天同庆，就回府睡大觉去。

众人歌颂盛大烟火，他执杯独饮，美酒穿喉而入，璀璨烟花在夜空绽放！他无意一眼，看见漫天烟花之下，五凤楼上长平公主璨璨光华。

那时，后妃、公主们都在五凤楼上观看烟花，他一眼就看见其中一名少女美艳无双，华贵璀璨将漫天烟花都比下去。那正是豆蔻年华的长平公主。

想到这里，吴三桂猛然醒悟，白日所见那位神秘女子，相貌气质竟与长平公主八分相像。

“会是她吗？那年烟火盛放，她犹如明月宝华。今日所见那名女子，却是沉静内敛，若真是她，又是怎样一番经历令得天之骄女收敛了一身傲气？若不是她，普天之下，又怎会有第二个女子拥有傲视天下的气质？”

邢畹芳唱调歇罢，忐忑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看见邢畹芳满含期待的眼神，不由想到，“她是否也经历了同样的危难，她是否也同样茫然恐惧？”

吴三桂伸出手去。

惊讶从邢畹芳的眼中流露，她迟疑一下，而后勇敢坚定地将手递进吴三桂手中。

冰凉的手。

吴三桂看一眼她赤裸的双脚，居高临下看见披风下露出一丝光裸的肌肤。他想起来了，她的衣服在马市上被撕烂了。她竟然忍着严寒，一路追来。这令吴三桂不由觉得几分感动。

他猛然将邢畹芳拥进怀中，将她拥抱在温暖的胸口。

“随我进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