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昏暗的走廊里,三个身影缓缓行进着。
身型细长的那一个,拖着漆黑的影子,垂着硕大的头颅,一声不吭,却又似乎在无休止地叹息。
阴郁又困惑地叹息。
而一个远远跟在他的身后的身影,同样是低着头缓行,却因其不住摆弄裙上飘带的手指,显得窘促不安。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慢慢拉大。
爱丽丝似乎在刻意与细高个儿先生保持距离。
“滴答。”
爱丽丝打了个寒颤。
管道漏水滴落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倒悬之间”里挂着的那些尸体。“他们”就那样被捆起来、吊起来、放血、被虫子啃噬。
果然继续深入不是好事吧。
最开始的好奇已经荡然无存。
爱丽丝的心中只剩下恐惧:搞不好的话,在见到堡垒主人后,自己也会是这么个下场。
好想念奶奶和邮递员大叔。
如果父母没有去城里打工就好了。自己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该死。
“滴答。”
漏水的管道已被爱丽丝抛在身后。但在昏暗又空旷的走廊里,这声音不停徊响,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就像利刃一般划过爱丽丝颈部裸露着的皮肉。
似乎有什么人从后面跟上来。
爱丽丝扭过头向后看去。
什么也没有——不,应该说是什么也看不到。
不行,已经走不动了。
爱丽丝的双脚凝固在原地。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发生这种状况了。
害怕。
“你在干什么?”
细高个儿先生扭过他硕大的头颅,昏黄的灯光照他后脑勺的方向照过来,遮住他脸上的表情。
“快走。”
不,不是不想走,是走不动、不敢走。向前走下去的话,就是鬼门关了吧。果然是误入阎魔殿了啊!
死定了。
“你在害怕什么?”
细高个儿先生继续问道。
到目前为止,细高个儿先生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戴上眼镜后看到的东西。在那一声大叫之后,看到的被虫子覆盖的东西。
“唔……”
爱丽丝决计不吐露任何心声。
如果说实话,说出自己看到的“秘密”的话,此刻就会被杀掉吧。
“你刚刚是看到了什么吗?”
不,什么也没看到。
爱丽丝果断地摇摇头。
但她无法控制脸上露出的恐惧的表情。
“真不让人省心。”
细高个儿啐了一口唾沫。
“你看到了吧,虫子,还有从房顶上吊下来的那些人。别说你没看到。搞成刚才那个样子,你不可能什么都没看到。”
看到了,但是要装作没看到。没看到就是没看到,看到了也是没看到。单纯的“看”这件事,是不能拿来确信的。没有人能知道别人看到了什么,更别提“我看到他看到了什么什么”这种事,因此也就往往无法验证“看”的结果。
“不,我什么也……没看到。”
“血你也看到了。起码……你应该听到了。”
没错,这个无法狡辩。但是,
“没有,什么都没有。”
“果然。”
拖着宽大的斗篷,细高个儿缓缓走向爱丽丝。他漆黑的身影越来越庞大,慢慢地,几乎遮住了全部灯光。
“嗯哼。”
细高个儿说。
“撒谎的人是会下地狱的。你想下地狱吗?”
咦?!
细高个儿掏出杀死油脂的凶器,举过头顶,借着身后的灯光仔细端详。
凶器冰冷的刀刃泛着幽绿的光。
“那场景虽然看起来吓人。”
细高个儿冲爱丽丝笑笑——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向爱丽丝露出笑容。
“但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上的事情。路易斯啊——说实在的,他可是在救人呢。”
救人?把人吊起来、在他们身上放满虫子、让他们不停流血,怎么可能是救人?!这种鬼话,真是连鬼都不会信!
“被吊起来的,是上一场的工人。”
“关于‘致幻剂’这种东西,除了可以让人不知疲惫的跳舞之外,其他的事情你完全不了解吧?其实啊,‘致幻剂’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说吧,除了会让你神魂颠倒之外,如果持续吸入又不加处理的话,你就会变得越来越蠢——就像应声虫一样。”
像“应声虫”……一样吗?
难道,让天狗鼻子变成只会重复别人的话的白痴的,并不是吃人脑的妖怪虫子,而是……‘致幻剂’?
“而且,”
细高个儿继续说道。
“如果一直一直地吸入‘致幻剂’的话,会死。”
“会死?”
“肌肉抽搐、呼吸困难、口吐白沫而死。”
除了“口吐白沫”这个词,其他的内容,爱丽丝完全听不懂,也无法想象。但是,从细高个儿先生说话时的表情来看,应该是相当恐怖的死法。
“我可是见了不少呢,因为‘致幻剂’死掉的人。”
细高个儿摇摇头,继续说道:
“最开始我们借用烟囱的‘致幻剂’来辅助发电时,并不知道会有这种后果。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工人们在狂跳8小时以后出现的疲惫、脱水、血压上升是正常现象。直到工人们接二连三地抽搐着死掉,我们才意识到出了问题。”
“但为了发电,主人拒绝停止使用烟囱的致幻剂。”
细高个儿抚摸着凶器的刀刃。
“幸好医生找到了治疗方法。”
医生?
……红眼睛?
“最开始,他试着用匕首在工人的身上开了个口,这样感染了致幻剂的血液就可以流出来——他管这个叫‘放血疗法’,据说是古时候医生治病的手段——你听说过吗?”。
爱丽丝在细高个儿的注目下摇摇头。
从来没听过。
“我也没有——但经过‘放血疗法’的治疗,工人确实逐渐恢复了健康。”
“可惜身上开了口子的工人不能跳舞,工人不跳舞就没法发电,工人没法发电主人就不停地发脾气,主人发脾气我们就得遭殃——如此重复了约么一年之后,突然有一天,医生让我去林子里找一种专门吸人血的虫子。”
细高个儿微笑着。他上扬的嘴角似乎在对爱丽丝说:没错,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种。
“这种虫子的吸血效率稳定,几乎不会带来疼痛,造成的伤口却很小,通常只需要几小时便能愈合。于是,它们便成了医生用来给工人‘换血’的宝贝。”
“但唯一的问题是,为了防止血液凝固,这些虫子在吸血时会向伤口内释放某种液体,这就造成伤口会额外流出一点点血液。”
“就是从那些吊着的人身上滴下来的那些?”
爱丽丝脱口而出。
“你不是说什么都没有看到?”
细高个儿先生会问到。
“话已到此,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呢?”
“不,那个……。”
“如果不满足你的好奇心,反而会越来越麻烦。”
细高个儿收起刀子。
“我现在可没心情照顾你。”
“所以有问题赶快问。”
“那个……”
“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否则从现在开始就乖乖闭嘴。”
爱丽丝低着头,拉扯着裙子上的飘带——那飘带已经彻底变了形。
就这样等了约么有一分钟,细高个儿耸耸肩。
“好吧,那你就闭嘴吧。”
“那个……”
“不要吞吞吐吐的。”
“这样一路下去,就能找到凶手吗?”
往堡垒里走的越深,爱丽丝就越感到困惑。
“单行路。”
细高个儿说。
“我们走的是单行路。从堡垒里到堡垒外,从一处到另一处,这座堡垒里也只有这一条路。堡垒里的房间则分布在这条路上,从外往里分别是门厅、发电室、医疗室、宿舍以及主人的办公室和卧室。每天,一批工人从发电室进入医疗室治疗,另一批则从治疗室到宿舍休息,而第三批批则从宿舍前往发电室发电。如此,便能做到24小时持续发电。”
细高个儿看看爱丽丝。
“说到这儿,你听懂了吗?”
“嗯,听得懂。”
没什么困难的。大概就是房间的布局和工人上工下工的规矩吧。
“而现在的时间是——”
细高个儿抬起手腕,借着灯光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
“二时三十分。”
“根据堡垒里的规矩,这时候距离上一班换岗已过两小时又三十分钟——也就是说,合理情况下,所有工人都应该在自己的岗位上——除了凶手。”
“为什么?”
“跳过舞的人,理智不清。因此他们没办法自由控制自己的行动,只能被送到‘倒悬之间’接受治疗。而接受治疗之后的人,除了身体虚弱根本无法与油脂正面冲突之外——油脂是在正面被刺杀的,你还记得吧——如果折返到前厅杀人,也必然会遇到从宿舍前往发电厂上工的人而被堵在前厅。。”
唉?
“为什么?”
“你看到了吧,这走廊相当狭窄。因此,为了避免拥堵和混乱,三班工人换岗的顺序是——发电厂与医疗室同时换岗,宿舍最后换岗——也就是说,发电厂的工人和接受治疗的工人同时前往下一个地点,而这个时间约么为三十分钟。但这里面的不同是,发电厂的工人由于精神涣散,需要在烟囱的带领下前往医疗室,医疗室的工人则能够自行前往宿舍。这里面的区别你能想清楚吗?”
不,不能。
“而当医疗室的工人陆续抵达宿舍、开始用餐之后,宿舍的工人才会前往发电厂跳舞。而利用医疗室工人前往宿舍、宿舍工人前往发电厂途经医疗室的共计六十分钟,路易斯刚好能将一批工人逐个吊起来,也不会造成疯癫工人挡路的情况。”
原来如此。
“另外,由于这座堡垒中只有我和主人能够自由进出……”
细高个儿低头看看天狗鼻子,他的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嗯,他不算。”
细高个儿将天狗鼻子排除在外。
“也就是说,凶手一定是堡垒内部的人。而现在看来,凶手要杀人只有两种方案。第一,他是从宿舍出来,应该进入发电厂发电的工人之一。但是他并未进入发电厂,却到前厅杀害了油脂。”
“所以您要了发电厂没有上岗的工人名单。”
“没错。因此这样做的话,凶手无疑是给我们留下了找出他的证据……另外,在考虑到第二个方案之后,我才发现第一个方案其实并不可行——至少对我而言,我是绝对不会选择第一个方案,。”
“唉?”
爱丽丝瞪大眼睛。
“因为第二个方案更加可行——不仅和第一个方案拥有相同的作案时间,而且还几乎无迹可寻。”
“怎么会?”
“前提是凶手找到了保持清醒的方法。”
“保持清醒——从发电厂吗?”
“没错。不管是产生耐药性,还是利用这个——”
细高个儿从斗篷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尽管逆着光,爱丽丝也能认出那东西来。
吸血的虫子。
不止一只,而是一把。
“这不是……”爱丽丝问到。似乎有某种东西从脊背爬上了头顶,汗毛直立。
“虽然我希望路易斯在这起事件中能置身事外,但事实却是,他可管不住别人偷他的虫子——我偷这些的时候,他连注意都没有注意到。”
细高个儿和红眼睛的关系,真的很好……吗?
“假使有人偷了少量虫子,在跳舞时进行使用的话——便可以在保持部分必要的清醒的前提下保证体能不致过于虚弱。”
“因此对凶手而言,便能够同时获得作案时间和不在证明。”
作案时间、不在场证明……嗯,爱丽丝大概听的明白。
“你真的明白吗?这种方案下的作案时间和不在场证明?”
其实只是大概明白字面上的意思。
“这可是关键中的关键啊。”
细高个儿笑笑,他大大的黑眼珠冲着爱丽丝烁烁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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