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然听赵筱芊说她的师父灵和道长竟是自己的生身之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在那里,半天才道:“什,什么?你说什么?你说她是……她是……”赵筱芊使劲点了点头,道:“你没听错,她真的是你母亲!”
灵和道长此时眼里泪光闪动,哽咽道:“孩子,二十多年了,我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我……我……”
周昊然见到她脸上尽是爱怜的神情,猛然忆起自己儿时玩闹摔倒,母亲脸上也是这样一副神情。。他幼年时突遭变故,不到半年的时间父母双双惨亡。那时他年纪还小,后来又一直在曲长河身边长大,对父母的相貌已记不大清,但父母那慈爱的笑容却深深印在他脑海中。此刻,他又见到了儿时那熟悉的爱怜之色,心头激荡,道:“母亲,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不是……不是被白成这奸贼给……”说到这里,泪水直滚而下。
灵和看着儿子模糊的双眼,轻轻拂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叹道:“这……这一切说来话长。”她左手携着周昊然的右手,道:“我现在就将其中原由说与你听。”她回头对赵筱芊说道:“筱芊,谢谢你为我们母子所做的一切。我,我真不知该怎样报答……”
赵筱芊连忙说道:“师父此言真折杀我了。师父,我母亲去世的早,在这世上,除了父亲,便是您待我最亲。我一直……我一直把您当成是自己的母亲……”
灵和伸指拭去她脸上泪水,柔声道:“好孩子。我没有女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你愿意做我女儿吗?”
赵筱芊连连点头,激动地说:“愿意,愿意!我愿意侍奉您一生一世!”她拉着灵和的手,道:“今天是你们母子团聚的好日子,您肯定有很多话要对他说。我……我就不打扰了……”说着,转身进了自己的营帐。
灵和将周昊然带进军营旁边的一片小树林,正色道:“方才人多耳杂,不方便说。这件事你必须要知道,但若被有些好事之人传扬出去,只怕会损毁你父亲的一世英名,江湖上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周昊然看到母亲一脸凝重之色,猜出自己与白成的恩恩怨怨远非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他点了点头,道:“我看白成并不是奸佞之人,为什么……”
灵和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不错。白成算不上什么阴险狡诈、杀人如麻的小人。你父亲……你父亲他……他在一些事上也算不得是君子。”
她凝视着周昊然的双眸,看到儿子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诧,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那时我才十几岁,正是天真烂漫、任性贪玩的年纪,又是生在这样一个武林世家,行事自然有些蛮横无理。江湖上的众多英雄看在司徒世家的面子上,从不与我计较,对我的任性妄为也是多有纵容,从未有人顶撞过我,这更助长了我骄横的性格。”
她顿了一顿,道:“如果那天我没有杀那几个人,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变故。”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说来也巧。那天,我背着正在嵩山参加武林大会的父兄,和自己的贴身丫鬟小菊偷偷来到嵩山脚下的登封县城,打算在城里玩个痛快。到了晌午,我和小菊就在山神庙附近的一个饭馆打尖。
“这家饭店店面虽然不大,但里面干净整洁,饭菜香甜可口。可奇怪的是,在这家饭店吃饭的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这家店位于繁华之地,也能从这些细节看出店主经营有方,怎可能会这样冷清?我想起进店时看到店主愁眉苦脸的神情,寻思这家主人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时我常以侠义自居,遇到有难的人,自然要出手相帮。我看他确有难处,就想在饭后打探一下,帮他渡过难关。正思量间,从外面进来了五个人,其中四个一身黑衣,看样子像是哪个赌场的打手。为首的那人一张蜡黄脸皮,嘴唇上留着一撮八字胡,身上穿一件淡黄色的短打衣衫,让人一见便心生厌恶。
“我猜想这店主的烦心事定是由这人引起。果然,那人见到我们哼了一声,踱至店主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喂,骆老头,今天生意不错啊!’那店主急忙从柜台后面出来,满脸堆笑,道:‘胡爷,小号欠您的银子我们一定会还上……’那姓胡的汉子一摆手,喝道:‘哈哈,你儿子在我的赌场欠了二百多两银子,利滚利,到今天已经是五百两了。就算把你这间破店和你这把老骨头一起卖了,也不值这个数啊!’
“听他说完,我才明白,原来是店主的儿子顽劣,整日在赌场厮混,欠了赌场一大笔钱。我想五百两银子对我来说并不算多,只是身上没带这么多钱,便让小菊拿着我们司徒世家的信物去附近的镖局借上一些。谁料小菊刚走到门口,就被那个姓胡的汉子拦住。他对那店主道:‘骆老头,没想到你这小店还有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妞儿,你这老头艳福不浅啊!’
“我闻听此言,心下大怒,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小菊见自己受到羞辱,正要反驳,那店主连忙拦在她身前道:‘胡爷,您别这样。我这儿两三个月都没有一个客人,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两个,您……’那姓胡的汉子嘿嘿冷笑,道:‘好,骆老头,我不为难她。不过,你欠我的钱今天总该还了吧?’那店主面露苦色,恳求道:‘求您再宽限几日。’一个打手道:‘宽限?你让兄弟们喝西北风啊?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钱还上,我就把房子点了!’
“我见这群狗贼欺人太甚,正想过去和他们理论,却见那胡姓汉子喝住手下,笑嘻嘻的对店主说道:‘骆老头,其实你也不用这样辛苦。虽说已过了两个多月,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点头,咱俩之前的帐就一笔勾销了。’那店主闻听此言,神情大变,大声道:‘不,不行!我绝不会把女儿送给你这样的人!’那姓胡的汉子脸色一沉,恶狠狠地说:‘不行?哼哼,别以为你把女儿藏了起来我们就找不到她!我把你们父子全都关进衙门,我就不信她能躲一辈子!’
“这群狗贼的可恶行径,我再也看不去了。我将桌子拍的山响,喝道:‘你们住手!他的帐,我来还!’胡姓汉子呵呵一笑,道:‘好啊,一共五百两。你把银子拿来,我就交欠条走人!’那店主急道:‘姑娘,你不能信他!就是他的手下拦在路口不让客人到我的店里吃饭。他是想将我逼得走投无路,好霸占我的女儿啊!你们快走吧,千万别趟这浑水……’还没待他说完,那姓胡的汉子气急败坏,抽出腰间匕首,刺中了店主的左肩。那店主受不了疼痛,昏死过去。胡姓汉子直奔我走来,笑道:‘你不是喜欢帮助人吗,好啊,有你在我身边,我还要他的女儿干什么?’”
周昊然见母亲满脸怒色,心想当时那个恶人肯定说了很多污言秽语,只是她不愿说出口罢了。他轻声道:“母亲一定将这些人狠狠教训了一番。”见她点头,又问:“那小菊呢?”
灵和缓缓摇了摇头,道:“她原也会些武艺,虽然不高,但收拾这几个恶霸还是绰绰有余。只是她头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早就吓呆了,站在那里不停的发抖。我听那胡姓汉子满嘴的污言秽语,怒火直窜顶梁,出手将这几人打趴在地上,扔出了店门。
“当时街上行人看到这五人被扔了出来,都凑过来看热闹,人越聚越多。那胡姓汉子看到有这么多人围观,怒气更盛,嘴里始终不三不四,叫骂不停。我听他骂的实在是难以入耳,再也隐忍不住,手中长剑连鞘刺出,正中那人胸口。唉,也是我自己太过恼怒,这一剑竟贯注了内力,又正好刺中他胸口,他惨叫一声,便……便没气了。”
周昊然轻吁了一口气,道:“这人作恶多端,为祸乡里,也算恶有恶报,死有余辜。”灵和惨然一笑,道:“你和你的父亲很像,都是嫉恶如仇的性格。”周昊然一怔,道:“惩恶扬善是我辈学武之人的天职,难道我们能任由一个恶霸欺压良善而置之不理吗?”
灵和淡淡一笑,道:“不错,如果我们见到这样的恶人欺压穷苦百姓而不出手相助的话,真是白学这一身武艺。”她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们也不用杀人啊。我们只是一介武夫,并没有资格来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周昊然眉头一挑,没有做声。
他脸上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灵和的眼睛,她看到儿子欲言又止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当时,那胡姓汉子的四个手下见到自己主子被我一剑杀死,又惊又怕。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人颤声道:‘你……你杀人了。我……我们要去报……报官,让你偿……偿命……’这是大白天,又是在城中繁华之地,别说是我,就是官老爷家的公子杀了人,也不能轻易了结。此时听他说要去报告官府派人拿我,心里特别害怕,当下也不及细想,宝剑出鞘,将这四人全都杀了……
“我虽随父兄闯荡已久,但还是头一遭杀人。看到尸体伤口处流出来的汩汩鲜血,整个人都怔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围观的百姓见到这里闹出了人命,吓的四散奔逃。正在我愣神儿之际,不知从哪里抢来两个青年,他们一个拉住我,一个拽住了小菊,趁乱离开了。这两个人,一个是白虎王白成,另一个就是你的父亲——周光捷。”
灵和顿了一顿,道:“他二人把我们两个拉到城外的荒野,这才停住脚步。你父亲见身后并无追兵,长出了一口气,对我笑道:‘姑娘真是胆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手杀人,真令我佩服!’我没有说话,但心里对他这话很是厌恶,便瞪了他一眼。
“白成见我面有不悦,连忙说道:‘周大哥,我想这位姑娘今天在市井中杀人一定另有原因,咱们就不要妄加猜测了。’他转过头问道:‘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们么?’我听他说的十分坦诚,心头一热,便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们。
“听我说完,你父亲‘砰’的一拳砸在一棵大树上,震得树干猛地晃动,树叶飘落一地。他回望着我,满脸怒色,道:‘这群狗贼欺人太甚,该杀!姑娘,你不用怕,假使日后官府追查过来,周某也会为你作证!这些人若是落到我的手上,我也会让他们全都去见阎王!’唉,你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性格,眼里掺不得半点沙子。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致命之处啊!像他这样的人,日后必然要吃大亏啊!”
她轻叹一声,续道:“我听他这样说,心想自己虽然杀了人,但并没有错杀好人。再说,是这些人羞辱我在先,自己也是受害者,这件事我并没有做错。这么一想,心头登时一宽,杀人后的恐惧和歉意也随之消失。正在我暗自庆幸之际,白成突然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这件事虽然是你占理,但你也不应该杀人呐!’
“我和你父亲听他这么说,都是一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道:‘不错,这五人都是当地的恶霸,平日欺压良善、为祸乡里,百姓对他们也都恨之入骨。可以说,这五人都是死有余辜,没有人会同情他们。’我心下不解,奇道:‘那我杀了他们又有什么不对?’
“白成轻叹一声,道:‘我们不过是江湖上的游侠,并没有权利去裁决一个人的生死。你说他有罪,我们将他送到衙门,交由官府处置也就是了。如果我们以自己的尺度来裁决生死,那我们和这些以强凌弱、横行乡里的恶霸又有什么区别?’
“我听他说的确有道理。自己虽是打抱不平,但我毕竟杀了人,而且还是几个只会点粗俗功夫的市井汉子,也算是以强凌弱。白成说的不错,这些人确实有罪,但罪不至死,况且还有官府定罪。我杀了他们,自己不是也成了杀人凶手吗?再说这些人也是父母所生,也有妻儿老小。一想到他们的家人等来的仅是他们的尸体,这痛失亲人的巨大悲伤他们如何能承受得起?
“你父亲看到我神色有变,叹了口气,笑道:‘白老弟,你真是一副菩萨心肠。’白成摇摇头,道:‘大哥说笑了,我不过是不喜欢杀戮而已。倘若一个人杀人成性,不知又会有多少人惨死刀下了。’”
灵和脸上挂着微笑,道:“自我出生以来,没有人指责过我,也没有人顶撞过我,白成是第一个。他虽然在这件事上斥责了我,但我却特别服气,觉得这个人善良、心细、待人坦诚,对他顿生好感。后来我们互通姓名,我才知道他二人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因为谈得投缘,便结为异姓兄弟。后来我与父兄回到沧州,每天都在梦里见到白成,我也暗自祈求上天,能让我们再见一面。
“也许是我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一天,我竟然在街上遇到了他。我见他消瘦了许多,关切地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他淡淡一笑,道:‘我整日茶饭不思,当然会瘦。这不,我专程赶来沧州,想请你给我治病。’我奇道:‘找我治病?哦,我会求家里的大夫给你治病的,你放心好了。’他狡黠一笑,道:‘这世上只有你才能治我的相思病。’我被他逗笑了,也知道他对我的情谊。他告诉我,其实他早就到了沧州,一直守在我家门口不敢进来。直到今天看见我和小菊出了门,确定没有其他兄弟陪同,他才现身相见。
“往后的日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每天晚上,我便跃出院墙和他相见,在沧州各处荒山野旷漫游,天快亮时再回到房中。我们从没半分不规矩的行为,然而是无话不说,比天下最要好的朋友还要知己。就这样,我们度过了大半年的快乐时光。
“那天,他兴冲冲的告诉我他的兄弟到沧州来了,要我一起去见他。我这才知道,这人就是你的父亲周光捷。他说他随师父出来抓捕一个江湖恶人,路过沧州,知道义弟在此,顺道过来看看。因为当时天山老掌门在沧州还有些事情要办,他就在沧州多逗留了几日。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和他二人共同相处的一个月间悄然改变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八月初五的晚上,我和白成相见之后,到了一处荒野。我见他一路不语,似有心事,便问:‘你怎么不说话?有什么烦心事吗?’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我……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我奇道:‘你我心意相通,有什么不能开口的?’他苦笑一声,道;‘我们……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吃了一惊,急道:‘你,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将身子背转了过去,道:‘我们也许真是没有缘分,我……我配不上你……你,你会嫁个好人家,他……他也会一辈子待你好……’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管我在后面如何追问,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我们彼此心意相通,爱得海样深,他怎能就这样轻易说出要放弃这段感情?我知道这其中定有隐情,但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就这样心事重重的回到房中,百思不解其中原由,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可能是小菊见我神情恍惚又粒米未进,担心我的身体会吃不消,便想找我的母亲来劝劝我。她出去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便飞奔回我的房间,大口喘着粗气,道:‘小,小姐,大,大事,不,不好了!’
“我当时也没心思听她说话,根本就没有理睬她。小菊见我没有言语,急忙来到我的面前,大声道:‘小姐,你还不知道吧!天山派的老掌门来咱们司徒世家提亲了!老爷,老爷他……他要将你嫁给……嫁给他们天山派的大弟子——周光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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