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相宇一把抓起还在熟睡的小黑。

“小黑呀，星期天的时候，咱们陪英英到海边去度个假吧。我可以把你从船上扔海里去洗个海水澡，你看可好？”

还没等相宇说完，挣扎的小黑已然鬃毛乱炸，两道黑幽幽的凶光穿过纷乱的头毛射出来。口中咕噜着，似在咬牙切齿，更似有风雷之声从它的体内隐隐透出。

相宇再次抵挡不住那使人就要陷落的眼眸，赶紧将其放在地板上还其自由。

相宇揉了揉胸口纹身处，一时又陷入到深深的迷惑当中。

相宇上网查了查，船上所见三人竟然在网上查不出一点儿的痕迹，丝毫没有资料可查，再点击二十年前比亚国家动乱出事的消息，言说，中方只有大使崔东浩一人幸免于难。之后比亚战乱升级，多国进兵入驻。两个月之后，战乱才宣告平息。

‘崔东浩，相宇搜索了一下词条，画面瞬间跳转，第一条竟然是：防长崔东浩于今日访问回国。

相宇一阵心虚气短，往下点了点，各种职称的相继出现，但是年龄职务都不大匹配。

相宇终于放弃，懒得再去搜索，直接拨了电话给王秉德。

“王副局，二十年前驻比亚共和国的中方大使崔东浩，就是刚刚上任的国防长官吗？”

对方似乎是怔了一下，短暂的沉默。

“对，怎么想起问这个？”

“吕健伟、郑春娇、孔唯这三个人您听说过吗？”

这一回电话那头是更加长久的沉默。

“孔唯，我们医学院的名誉教授么？”从厨房回来的英英接口道。

“不说算了。”相宇关了电话。

“你们孔教授多大年纪了？”

“四十多吧，肯定不到五十。只是挂个虚衔儿。人家在外国有自己开的医院。说是明天回母校。我们学校已经扯了横幅了。所以你一提，我才能想到。”

“应该是戴眼镜吧。”相宇问

“对呀。宣传栏上有的。”

“那我一会儿去看看。”

和英英简单吃过早饭，相宇送英英赶往医学院。

车停在了校门外，两人下车。

快近校门口，赫然出现了两条大标语：抵制山口司忍来我市，禁止山口老大进入医学院。司忍，你不应该忍，你应该去死。医学院全体女生宣。

相宇啼笑皆非大费踌躇。这卧底要怎么进行？还没等入驻便已经宣告失败。隐身看来是难了。

英英也皱眉：“什么情况这是？”

相宇实情以告，不过只说了一个大概。“说是到咱们市，来找失散多年的女儿。”

相宇把条幅的图片发给王秉德。

王秉德立刻回了短信，只有两个字：继续。

相宇倒是无所谓，怎么陪在英英身边都好，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与英英细说这件事。

两人进了校门，英英把育儿经塞给了相宇，然后便上课去了。

相宇觉得司忍还没有入境，大可不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紧张，于是迟疑了一下，也就没跟随英英进去，还是先让张亚龙先进入角色吧，自己晚些时候再出现，也好让英英不那么敏感。

相宇找到宣传栏看了一下，竟然真的是自己从小黑眼中看到的那个人。相宇再次回想当时的情形，都说狗眼看人低。自己真的是借助了小黑的眼睛看到了，那么清晰，如同身临其境，完全感同身受。

相宇看了看手表，影像中的英英，已经安稳端坐，开始了上课。

相宇收回视线，找了旁边的座椅准备完成英英交待给的任务——攻读育儿经。

相宇忽然感到有窥视的目光，而且越发的迫近。

相宇抬起头，路过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若无其事并没有看相宇的样子。视线已经很好地隐藏，可是早被相宇一眼之下窥得真切——

“哎，您等等，”相宇蓦地站起。

眼镜男停下脚步做势回头。

“您是孔教授吧？”

孔唯将审视的目光望定相宇。“对，是我。”

相宇也同样近仔细地看着孔唯。孔唯深陷的眼窝有一种对现世的冷漠绝决，有悲伤意味从这眼眶中蔓延开来，像是注定没有什么希望的人，无尽阴骘低沉的东西，早就已经拘囿了他。

相宇的直觉一阵恍惚，一种不好的预感。

“年轻人，你有事？”

“哦，我是大四学生邰英英的男朋友梁相宇，”

“来做安保？你们已经放假了？”

“哦是，我们的课程不像医学院的比较严谨。我做安保您都知道，正好，我有件事情想要问您。二十年前，您应该是三十岁不到，那年幸免于难的崔东浩崔大使您熟悉吗？”

孔唯眯起了眼睛。

相宇也觉得自己问得问题有点儿太过突兀，自己还真是有欠思量。

“不熟，不过年轻时见过几次面。”

“那他现在还应该是国家的公职人员吧？”相宇明知故问。

“不是刚刚升任的国防长么。”

相宇故做惊讶。

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不屑从孔唯那双深邃的眼中透出。

“那您对防长的家人熟悉吗？”

“怎么可能熟悉呢！也不对，算是认识吧。防长当年的妻子是我的大学同学，不过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同学。早就过世了，咱们的防长好象至今未娶。连个孩子也没有。你到底想问的——是在寻查些什么吗？“

“您刚从国外回来，应该有陪同人员呐！不应该是一个人。”

“就是回来看看，没有什么活动，打算后天就回吉布提了。”

“如果我不被退役，很可能去吉布提呢。我的战友都在非洲。”

“是吗，怪不得，你和我说话，我还挺突然，原来是这样。如果你能去，可以联系我，找我很好找的——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多聊了。”孔唯看着手表，冲相宇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走。

“打扰您了。”

“没关系。”孔唯快步蹒跚离去。

相宇看了一下手表，影像中的英英端庄静坐，认真听讲的样子。

相宇重新摁了一下手表，手表开始显示孔唯的行动路线。只是在校门口稍作停留，应该是坐了一辆出租车离去了。

相宇快步跑出学校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追了上去。

之前与孔唯擦身而过之际，相宇早就已经把追踪体感器和窃听装置投到孔唯的身上。

追踪的目标竟然长途跋涉出了市区还在七拐八绕。

相宇追踪至其下车处。抬头一看，不远处山坡小道，原来是块墓地。

相宇下车，匆匆忙忙往山上赶。

一直没有看到孔唯的身影。

相宇紧盯着手表迅速向目标靠近。

墓地只是普通百姓投放的墓地，少有人迹，显得有些荒凉，倒很适应悲怆的氛围。

很快在拐角处，相宇看到了孔唯投身的阴影，原来是来做祭拜。

此时并非祭拜的时节。

荒芜之地给了孔唯瘦弱的身形平添了另一层悲伤，那个落拓的身影如此疲惫，显然不能久持，很快，孔唯便转身离开了。

相宇望定了那块墓碑的所在，直直地走过去。一块块墓碑过去，不差分毫的指向。墓碑上只有五个字：秋明艳之墓。日期是二十年前的九月，完全摸不着头脑。

相宇恨恨地咬牙，又看了看手表，孔唯是竟直离去的，应该祭拜的只有这一个人。

相宇前后左右看看，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了。

吕健伟之墓九月十八日，与秋明雁同年同月，晚了不到十天。

其实离秋明燕的墓碑只隔了两块墓碑而已。

相宇走过去低头查看，看足迹感觉孔维应该没有在吕健伟的墓前停留。不知怎么，相宇忽然觉得心里好难受。怎么会这样？

相宇坐到碑前，应该是夫妻，竟然没有葬在一起！相宇忽然感到一阵孤独，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异常的苦涩。

有风长驱直入，穿越这片荒芜，穿透了相宇的身体。

相宇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里盛夏刚至，定是有些不愿离世的灵魂和自己相安无事地擦肩而过。

等相宇回到学校，英英已经离校回家了。

相宇赶紧又打了车往回赶。

路上给张亚龙打了电话，张亚龙说自己一直在目标女孩儿的身边，一切正常，没有一点儿不寻常。随信还配发了四张照片，女孩儿身侧的张亚龙，一派很男人的硬朗作派。

相宇又上网查了查，注意到比亚国当年动乱是在二三月份，正是中国农历的新年，吕健伟死亡的日期是在动乱之后，期间有挺长的一段时间。自己从小黑眼中看到的船上情形，还以为是夏天。

相宇很为自己的没文化感叹了一阵子。

下了出租车临进家门，相宇给王秉德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大使夫人的情况。秋明燕这个女人也许王秉德没准儿认识。可是电话一直都未通，竟然关机。相宇立时有点儿火大。

午后的阳光依然猛烈。小区里几乎看不见人影。所有的人都应该在午睡吧。

相宇只得收起手机上楼，进门见英英正要迷糊欲睡要睡的样子。

“哥，你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

“哪有一天，半天，确切地说才四个小时。”

“今天学校里呀，特别的诡异。”

“我也觉得是。你从哪儿看出诡异了？”

“我的同学都对我令眼相看了。都特别地奇怪，说我有日韩明星的气质，还问我，对校门口的条幅有什么看法。”

“你怎么回答的？”

“气质我得承认，我确实是有。可人家来找女儿，她们也太大反应了吧。鬼母食幼儿无数，佛祖还肯原谅他呢。我们没理由为一个八杆子扑棱不着的人伤那脑筋吧？”

“有道理。”

英英拉住相宇的胳膊。相宇顺势倒在床上。“说的太对了。你的同学们异常，你们的那个名誉教授也很异常。我今天上午碰到那个孔教授了。”

英英翻了个身，“饭菜在桌上扣着呢，我睡着了哥你就可以去吃了。”

英英根本不关心自己学院的什么教授，已经不再努力睁眼睛，惹得相宇食欲全无，谈兴全无，只想搂着英英去睡觉。

相宇打着瞌睡，恍惚入睡，瞬间就坠入到梦中，一张充满忧患的面孔对着他，即使是笑，也是好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悲伤。相宇极力想要去摆脱那张面孔，就好像看到蝎子在蜇自己的手，可是那个梦却是如此的清晰一再地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

相宇喘着粗气睁开眼睛。一旁的英英睡得像匹小猫一样。

相宇仔细回想，自己之前治病被催眠时见过这个女人。怎么会这样？

相宇看了眼手表，自己睡了还不到二十分钟。

他终于相信，那个梦定是一种清晰的指引，那也许是自己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凭借。

相宇不由自主，亦或不经意间，点了一下手表，竟然惊讶地发现，那个孔唯竟然就在自家的楼下。

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可是相宇灵光一闪，立刻想到了要做什么，于是起身出门，他已经不愿等待，不想去胡乱猜测。

一段不长的距离，让相宇更加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