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醒来时,先望见头顶上又深又冷的屋梁。
屋梁上挂着一只荆篮,一只精瘦的老鼠从篮子的提手上跑过。似乎是听见床上动静,老鼠停下来,探出脖子向下张望。
长平一睁眼,正望见老鼠两只黑豆般的眼睛。
长平疑惑,自己竟然没有惊叫!
后来,她想清楚,当时的她莫说神志还是混沌,就算想叫也没有一丝力气。
长平缓慢地转动眼珠。她先看着周围陌生而简陋的房间,看一看自己身上盖着的粗重的棉被,她甚至疑惑难道自己就是这贫苦人家的女儿?
接着,她看到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安宁。长平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奉旨前往仙山祈福的长平公主!
长平的手动了动,安宁立刻醒来。
“公......小姐,你醒了!”
“快替我更衣。天这样亮了,又要耽误路程了。”
安宁流出泪来:“小姐,咱们遇着山匪了,幸好逃出县衙寻到农户投宿。你都已经昏睡两日了。”
长平一时回不过神来。
这时,农妇走进来。见到长平醒来,她惊喜呼道:“唉呀,终于醒了!”
农妇回头向着门口喊一句:“公子,你媳妇醒了。”
农妇说着,奔上前来,大手径直落到长平的额头,一按一摸。她粗糙的手掌割痛了长平的肌肤,也让长平的神魂回了人间。
“娘子,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来,你家相公就要在门口冻成冰像了。还有你这妹子,日夜不离你身边呐。”
长平顺着农妇得指点望向门口。
房间简陋,阳光却是大好。
映着一个高大身影,投射在门板上。
笨拙的身影想要向内探望,冷不防撞上了门板。只听闷吭一声,慌张脚步匆匆离去。
农妇风风火火说划一番,又赶着去灶火做饭。
长平恍惚望着。
安宁局促道:“……小姐莫怪,乡间村妇说话粗俗……外面是,是周世大人……”
一番忙乱,长平恍惚吃下饭食,也听安宁将那夜之事大致讲述,这才明白如今处境。
她顾不得多思虑,昏昏沉沉又睡去。
此后几日,长平时睡时醒,醒时就被喂进不知名的汤药和稀粥,睡时就反反复复挣扎在混沌惊恐梦魇。
期间,她模模糊糊听见农妇大着嗓门操持一家,小儿小女打闹,安宁守在床边悄声哭泣……
她还感觉到,安宁偶尔不在时,会有一道沉默目光注视着她,她想睁开眼睛去瞧,却怎么也睁不开,昏昏沉沉再睡去。
等到长平真正清醒过来时,正是一个深夜。
长平躺在硬邦邦的床铺上,她感觉身上的衣服又冷又硬,可见这些天里,是怎样发了汗又落,一遍一遍湿透衣衫。
睡了几日了?她不知道,只是这一刻,浑身酸痛难忍。
安宁趴在床边正睡着。
长平不忍唤她,自己轻轻起身。
刚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长平扶着床边,闭目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她悄声走过房间,来到门口。
简陋的木门轻轻被推开,月光一下子照进来,照在长平的面庞之上。
清澈的空气充盈她的鼻端,长平贪婪得呼吸着,仿佛重新回了人间。
不失去永远不知道原来日日可见得月光,时时呼吸的空气竟是如此可贵!
长平沉溺了,也许是许久,也许只是片刻……她忽然听到一声沉重呼吸,抬头望去,才见院中矗立着一道高大深沉的人影。
长平一惊,心提到了喉头!
今晚的月光太美了,太过皎洁,太过柔和。
映照着长平公主的面庞清晰可见。她的脸庞清瘦了,肌肤比月光还要洁白,她美好的好似月宫嫦娥,楚楚可怜如同蟾宫玉兔,又脆弱的好似清高月亮上那一树易折的桂花。
周世看呆了,直到长平公主惊惧的呼吸声唤醒他。
“公主莫怕,是我…….是卑职。”
长平看清,那人影原来是侍卫长周世,她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周世局促不安,依照礼法,他怎可深夜与公主独处?然而此刻回避,却又是他不舍不忍。
“多谢你了。”
长平公主想起安宁的只言片语,是周世将她从山匪的刀下救出。说起来只是三言两语,然而一行人就只有他们三个逃出,就可想而知是怎样一番凶险。
长平又想起农妇之言,“你再不醒来,你那相公就要在门外冻成冰像了”,长平不由好笑,原来周世竟是每个晚上都固执守在院中。寒冬腊月,也不怕冻着。
长平一下子就笑出声来。
自从长平亲眼目睹了沈妃被烧死,她就深陷惊恐之中。她曾经深为依赖的父皇的宠爱原来如同海市蜃楼,轻易就能破灭。她不敢再肆意娇纵。
她开始小心翼翼,一路上谨慎不安。此刻娇声一笑,才恢复了几分大明朝天之骄女的明艳。
她这一笑,让周世即看呆了,又心疼了。
一路上,侍卫们抱怨公主骄纵,耽误行程。他亦是不满,对于这个公主满心不屑。此刻方知,她一个娇生的女子面对充满危险、未知的前途,该是怎样惶恐不安?
“对不起,我又耽误行程了。还害死了那么多人……”长平公主不安说到。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说?”周世问道。
“我……”长平谨慎答道:“我恐怕耽误了行程,到最后,还是我一念之差害了大家……”
她的声音平静中掩藏着小心,她是害怕他们不肯保护她啊。
这一刻,周世下定决心,这一生,尽他所有,以命护她,决不让她再孤独无依。
周世抚平衣服,向长平公主郑重行礼:“臣周世,誓死守卫公主,此生尽忠!”
长平公主望着周世,忐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她仰首望月,淡淡吟道:“但愿人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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