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遗体已经放置下来。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提前穿戴好最隆重的礼服。这套礼服啊，一辈子就只穿两次，一次是封后大典上，一次就是葬礼了。她为自己做好了最后的妆点，维持一国之母，不，也是大明王朝最后的尊严。

皇帝枯坐殿中，望着皇后的遗体，脑中一片空白。他应该回忆，也该悲伤、甚至愧疚，偏偏什么也没有，就仿佛一个梦中混沌人。

“唉……”皇帝终于长叹一声：“朕也该去该去的地方了。”

他坍缩腰身，站起来。

“周儿啊，等着朕吧。”

皇帝再看一眼寂静无声的皇后，颤微微转身。

“扑通~”

桌案下传来一个微小声响。

皇帝停下脚步，走向桌案，蹲下，掀起垂坠落地的锦缎桌幔。

一双乌黑空洞的大眼睛像两盏小灯，在昏暗的桌下悠悠亮着。

“昭仁？”皇帝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昭仁公主竟一直躲在桌幔下，从正午到黄昏，数个时辰，她竟一直就在这里。

皇帝不由一阵惊慌：“你，都听见了？”

昭仁目光呆滞地盯着皇帝。

“哦，朕忘记了。”皇帝叹一口，想起自从昭仁生母沈妃死后，昭仁就高烧不退，最终烧坏了脑子。

想起沈妃火焚致死的惨状，皇帝不由长叹一声，到了此刻，他终于对沈妃怜悯而内疚了。

“昭仁，来父皇这里。”皇帝柔声对昭仁公主说道。

小小的孩子懵懂望了皇帝许久，也许真得困了、饿了，她拱起小小的身体，乖巧爬进皇帝的怀中。

皇帝爱怜将她抱起：“就只有你陪着朕最后一程了。”

昭仁眼巴巴望着桌上的糕点，皇帝拿起糕点递到昭仁的手中。

昭仁怯生生手捧着糕点，先送到皇帝面前。

“父皇不吃，你吃吧。”

昭仁又眼巴巴地望向躺在地上的皇后。

皇帝忽然觉得眼中酸涩，喉中哽咽：“你母后……她睡着了，昭仁乖，我们不吵母后。”

昭仁公主这才小心翼翼将糕点送进口中，仔细吃起来。

皇帝将昭仁公主温柔抱在怀中，走出坤宁宫去。

“好孩子，跟父皇走吧。”

……

长平追到坤宁宫时，还是晚了。

田贵妃的尸体已经被搬到了坤宁宫中，宫门口徒留一滩未干的血迹。

宫中一片哭泣之声。

长平忍住惊惧，走进门去。

偌大的坤宁宫只剩下几个衷心的宫女太监跪地痛哭。

皇后的遗体摆放在正殿正中，田贵妃的遗体放置在皇后下首。

长平呆呆看着眼前的场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母后，您亲口对儿臣说，等儿臣回来，您会为儿臣举办最盛大的婚礼。您是国母，不能说话不算……”长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父皇呢？”长平问道。

宫女们哀哭，无人作答。

“父皇去了何处！”长平厉声喝问。

宫女们被震慑住，强忍哭声。其中一名宫女指向景山方向。

长平转身就去追赶。

她的身后，顿时传出绝望的哭声。

长平脚步顿了一顿，皇家再也保不住这大明国土，保不住紫禁城，更保不住这些宫女太监们了。

“反军淫邪残暴，所过之城极尽屠杀奸淫。你们……”长平狠了狠心：“逃命去吧，若是逃不出去，就早做了断！”

只听身后一片哭声，一个哭泣声音说道：“奴婢自幼入宫，宫外早就没有家人了。离开皇宫，又怎么去活？奴婢愿为皇后娘娘殉葬！”

砰的一声，是头颅撞击迸裂的巨响。

“奴婢也愿殉死！”

“奴婢也愿。”

……

长平不忍回头去看，她听着一声接连一声触壁的声响，眼睛被泪水模糊。

她踩在紫禁城无数的血肉尸骨上，艰难前行。她不能停下，不能回头，一旦停下，她就没有勇气再走下去。

“父皇，等儿臣！”长平咬紧了牙，向景山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