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如墨,重云似铅。
长平拼命对自己说:“快些!再快些!”
当她终于爬上景山最高处时,她看见在一颗槐树下,皇帝怀抱着昭仁,正柔声吟诵一首诗词。
温柔语调却诵着肃杀之诗。
“龙舟东下事成空,蔓草萋萋满故宫。亡国亡家为颜色,露桃犹自恨春风。(《隋宫春》杜牧)……
……如将亡国恨,说与路人知!(《临江仙》许庭)……”
吟诵之声越发愤恨、癫狂!
崇祯帝披发拔剑,乱舞乱挥!他深蓝色的衣袍上沾染满嫣嫣血色!
昭仁公主被皇帝携在臂中,随着皇帝癫狂挥剑那小小的身体也随着颠簸摇晃。
见到这一幕,长平胆战心惊。
她悲戚唤道:“父皇,儿臣回来了。”
皇帝听到长平的呼唤,停下动作,望过来。
他的双目凝滞,许久才有所反应:“长平?”
“是,儿臣回来了!”
“你不是被李自成抓了吗?”皇帝疯滞自语,不等长平回答又兀自念起诗来。
显而易见,崇祯皇帝此刻,已经神智混沌了。
“父皇!父皇,您振作起来,先存实力,再图复起!“
“复起?反军已到宫门,三营溃败,勤王不至,百官溃逃,哪里还有复起。”皇帝尖声喝啸:“诸臣误朕也,国君死社稷,二百七十七年之天下,一旦弃之,皆为奸臣所误,以至于此!!!”
皇帝手持宝剑,疯狂向四周挥舞:“奸臣,佞臣,朕砍死你们!砍死你们!!!”
长平悲恸流泪,唤一声:“父皇……”
皇帝手臂中的昭仁公主,脖子与头颅软塌塌垂着,这时,一缕血迹从她的鼻子、口中蜿蜒流出。
“父皇,您先把昭仁放下来。”长平勉强镇定心神,劝道。
皇帝只管发狂,根本不理会长平的劝告。
“父皇,昭仁还小,她困了,您先放下她。”
“昭仁?”皇帝停下舞动,左手举高,将昭仁高举到自己头顶。
滴答……滴答……
鲜血从昭仁公主的双眼、耳朵、口鼻中流出,连续不断滴落到皇帝的脸上。
闷雷隆隆,重云低沉。
似凉非凉的血滴落在崇祯皇帝的眼睑上、鼻翼上、口唇上,他感受着手掌中幼女身体渐渐冰冷、渐渐瘫软、渐渐消失气息,他悲戚低语:“你为什么要降生到帝王家来啊!”
皇帝将昭仁公主缓缓放到地上。
长平赶忙扑过去,检查昭仁情况。
“长平啊,你为什么要降生到帝王家来啊?你为什么还要回到紫禁城来啊?”
听到皇帝的问话,长平不由一愣,抬头看去。
这一看,心神俱裂!
皇帝满面悲戚,绝决凶狠,手举宝剑,直向长平劈刺而来!
宝剑如风,顷刻已至!
长平来不及作出躲避,本能举起左臂挡在头上……
剧痛袭来……血色漫天……
巨疼与混乱之下,那一瞬间,长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躲过原本的致命一剑后,挣扎后退。
皇帝却没有停止,剑锋疯狂地朝着长平猛刺。
“既然生为皇家人,你就随朕一道殉国去吧!”
混乱中,长平不知道被皇帝刺了多少剑在身。恐惧、混乱中,她一脚踏空,坠下深渊。
她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墨黑沉重的天空,一道闪电劈开乌云,雷声轰响,第一颗冰雹落下……万千冰凌刺向沉郁大地……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夜,春雷滚滚,天降冰雹。
皇城之中,混乱一片,三位皇子接了皇帝圣旨,携眷出逃,与侍卫、宫女、太监奔逃一处。三位皇子欲出东华门,被乱箭所阻,再至齐化门,宫门深锁,后转向安定门,此地守军已经星散,大门深锁,侍卫以利斧劈开。
回望紫禁城,混乱四起,再望城外,火光映天。
三位皇子把臂而哭,相互诀别,各投外戚逃命去了。
顺军彻夜攻杀,至凌晨,李自成亲率大军从彰义门杀入北京城。
那时,李自成尚不敢想真能结束大明王朝,开创属于自己的新纪元。左思右想之下,他向崇祯帝写了一封书信:“闯人马强众,议割西北一带分国王并犒赏军百万,退守河南……闯既受封,愿为朝廷内遏群寇,尤能以劲兵助剿辽藩。但不奉诏与觐耳。”
李过与党守素拿着李自成亲笔书信,杀进皇宫,寻皇帝谈判去。却不想,找遍紫禁城却不见崇祯皇帝的身影。
直到第二日正午,才在景山之上一颗歪脖子槐树下找到了自缢身亡的崇祯皇帝。
崇祯帝所穿蓝色袍服上以血为书:“朕自登基十七年,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致逆贼直逼京师。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李自成惊喜恍惚,入主紫禁城。为作贤明姿态,他下令礼葬崇祯帝;严令将领约束士兵,对待百姓秋毫不犯;并向明朝官员昭告,只要归顺,既往不咎。
……
子夜之黑,伸手不见五指。
景山半山上,一人正摸黑攀爬。树影绰绰,如张牙舞爪之怪物,山石料峭,步步难行。
那人只咬紧牙,闷头赶路。
砰的一声!
黑影忽得消失不见,一阵扑簌草木晃动,片刻后,才听见一丈之下传来压抑的低骂声:
“娘的!差点没摔死我!咦,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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